剪刀上的艺术变法

鸡有五德（剪纸） 李凤英

    近日，中华艺术宫、西北师范大学博物馆、广东省文化馆等文化机构纷纷举办剪纸作品展，展现出了陕北剪纸、潮汕剪纸、现代剪纸等不同派别和形式的剪纸艺术，为人们集中深入了解剪纸这一中国古老的民间艺术提供了机会。

    近年来，作为民间艺术，剪纸不断走进专业美术馆、博物馆，成为艺术殿堂里的重要角色，而关于剪纸的理论研究和艺术批评也在不断深入。对于千百年来活在人们眼界中的民间艺术样式能否实现精彩的当代转化和艺术飞跃，人们一直在翘首期盼，然而越是具有深厚传统的艺术，其现代蜕变的焦灼和痛苦也就愈发突出，这无异于一场艰难的“革命”。

和谐（剪纸） 穆智玲

    创：时代之命

    提起剪纸，人们的第一印象首先是过年期间贴在窗户上的窗花，红色、镂空、喜庆。其实，剪纸艺术已经远不是人们想象的那般简单。经过千百年来的发展，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剪纸艺术几经更迭，于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中国剪纸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四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剪纸在我国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根据中央美术学院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对中国剪纸艺术三代人的持续调查研究，现在已知的在中国境内，至少有33个民族具有民俗剪纸活态的村社习俗文化传统，其分布区域占到国土面积的60%。

    在历史上，我国的传统剪纸艺术发展出了很多流派，按照文化地理划分，可以首先划分为北方和南方剪纸。北方剪纸的代表性流派有河北蔚县民间剪纸、山西民间剪纸、山东民间剪纸、陕西民间剪纸。南方剪纸的代表有江浙民间剪纸、福建民间剪纸和广东民间剪纸。不同流派的剪纸拥有着自己独特的特点。如南方系的广东佛山剪纸的题材绝大多数是花鸟虫鱼、戏曲人物和民间故事。福建内陆地区的剪纸作品以家禽走兽为主，沿海地区则以水产动物为主。北方系的山东剪纸，渤海湾地区以粗犷豪放著名，胶东沿海地区则以线为主，达到线面结合的细腻刻画的效果。郭沫若先生曾撰诗描述南北方剪纸的风格特点：“曾见北国之窗花，其味天真而浑厚。今见南方之剪纸，玲珑剔透得未有。一剪之巧夺神功，美在人间永不朽”。　　

    剪纸之美美在哪里？原商丘学院传媒与艺术学院副院长魏彬多年从事剪纸艺术的研究，他将剪纸之美归纳为原发性美、生活实用之美、精神之美、减法之美、构思之美和抽象之美等等。“中国民间剪纸早已完全是精神文化的一块圣地，是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中金光闪闪的一块内容。通过剪纸，能够看到生活在这个土地上的人们的想象力、审美体验、审美判断力，和他们的认知力及领会抽象的力量。尤其是当我们看到剪纸艺术用有些看似不合情理的方法去表现某一种事物的时候，这种特殊的心理、特殊的角度和特殊的技巧，让我们看到中国民间剪纸在艺术道路上已经走了很远，站位很高。”魏彬说。

    民间剪纸艺术根植于我国深厚的历史文化和地域文化，深刻地体现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塑造，多样化的风格贴合了不同的民情和审美生活，散发出浓浓的乡土气息，不仅在国内拥有很好的大众基础，也深受外国人的喜爱。陕西民间剪纸艺术家李凤英身在陕北榆林，却频频举办国际剪纸艺术展，并获得“国际工艺美术大师”“世界终身成就奖”“世界剪纸金奖”等国际荣誉。在她的推动下，陕北剪纸经常承接来自俄罗斯、瑞士、日本、美国等地的订单。

    中华文化促进会剪纸艺术委员会主任张树贤介绍，20世纪30年代，现代民俗学学科刚在中国出现，北京中国画学研究会画家陈志农率先采用剪影的形式创作了一批旧北京风情人物的作品；上世纪40年代，画家古元、张仃、夏风等人在吸取陕北窗花特点的基础上，创作了一批反映当时抗战和生产生活的新剪纸。具有专业素养的艺术家参与剪纸，促进了剪纸艺术在现代审美基础上的转化，受到社会的一致好评，开创了剪纸艺术的新纪元。

    随着新中国的成立，社会经济的发展，交通的便利、网络的发达，不同地域的文化艺术得以充分交流融合，现代剪纸在吸纳南北营养的基础上迅猛发展。

    现代剪纸不同于民间剪纸，它超越了民俗的限制，在保留剪纸艺术形式的基础上与现代绘画、建筑、工艺等元素有机结合，展现出多元的美学内核，反映出社会生活的当代变迁和人们审美感受的绮丽多样。

    中华文华促进会剪纸艺术委员会副秘书长、江苏省宿迁市剪纸学会会长穆智玲的父母是安徽省太和县人，她从小就跟随姥姥学习剪纸，受到安徽民间剪纸的耳濡目染。后来，为了提高剪纸技艺，她又走访江苏沭阳、泗阳县民间剪纸艺人，虚心学习，还自费到全国各地拜师学艺。她先后向山西省的杨毅和李建肖、陕西省的华月秀等全国著名的剪纸艺术大师请教，剪纸技艺得到了质的飞跃，也使得她的剪纸艺术融汇百家，不再局限于某一地域的风格，呈现出多元的艺术风貌。由此可见，底蕴深厚的各大剪纸流派大都能顺应时代潮流，推动剪纸创作的继承和创新。

张树贤剪纸作品

    变：破而后立

    比起传统的剪纸依附民俗和传统文化，现代剪纸风格多变，可塑性极强，在剪纸艺术的创新和适应现代社会上更具优势。近日，北京建筑大学现代剪纸艺术研究院主办的云展览“全国优秀青年剪纸艺术家作品展”在网上举行，展览展出了青年剪纸艺术家的作品59幅，展览作品涉猎广泛、创意独特、技法精湛、风格多样，反映出了当代中国青年剪纸艺术家的学术品格和精神气质。从展览也可以看出，在时代的影响之下，当代青年艺术家的作品已经主动超脱地域和流派限制，使得剪纸更具个性特色和艺术力量。

    剪纸之美也使得很多艺术家不断尝试开发出剪纸艺术衍生品。北京建筑大学现代剪纸艺术研究院院长、著名剪纸艺术家赵希岗不仅从事剪纸艺术创作，还致力于将剪纸和设计相结合，带领北京建筑大学设计学院的师生组成了新剪纸研究团队，开发出了丝巾、瓷器、布包等不同系列的艺术衍生品，获得了很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他说：“剪纸是很有灵性的一门艺术，具有时尚的特质。剪纸艺术是一种很好的将设计转换成语言的表达方式，无论中外、老少皆宜。”

    不仅如此，剪纸还凭借着自己的独特艺术魅力助力乡村建设，成为不少文化旅游城市的特色传统文化元素，吸引了不少游客。如山东潍坊临朐县北杨善村剪纸产业和旅游齐头并进，开展美丽乡村建设。又比如，福建武夷山市有一家驻野剪纸艺术酒店，酒店的老板黄健美与剪纸艺术家合作，打造出了一家剪纸主题的民宿，从店内装饰，到被套、牙刷、日用品等，乃至手机壳、茶具、伴手礼都用了剪纸元素，成为了“网红”民宿，并在2019年被武夷山市评为十佳特色民宿。

    剪纸正在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多维度融入当代生活，古老的剪纸呈现出空前的活力和风采。

    惑：我是谁？

    我国剪纸艺术毫无疑问正处在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一方面，剪纸被不同省区市列为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加以保护和传承，另一方面，各种剪纸培训班、兴趣班等剪纸活动如火如荼展开。但是剪纸艺术的传承发展依然面临着复杂的环境。

    在李凤英看来，目前陕西剪纸艺术发展就处于瓶颈期，据她分析，有三大原因：“首先，剪纸主要来源于民间生活，目前社会步入现代化，剪纸的实用价值，特别是经济价值相对较低，无法深度契合当今社会需求。其次，有关部门对剪纸艺术还是停留在保护层面，对于它的培育和发展的措施不足。第三，陕西剪纸在市场推广、创新创意方面手段缺乏。受欢迎的剪纸跟不上市场需求，规模做不大。更多的剪纸艺人则因为产品单一、销售渠道狭窄，生活窘迫。”

    陕西传统剪纸面临的问题，也是很多其他地区剪纸面临的。那么，如何让剪纸更好地传播，获得大众认可呢？李凤英表示，剪纸特有的乡土文化气息承载着中华民族的艺术特色和本土精神，同时，它也是时代的文化的浓缩和映射。“艺术家要专注于把传统剪纸技艺和现代生活内容结合起来，让剪纸在原有特点的基础上注入新生元素，适应当今的多元化审美。”

    但是，民间剪纸加入新的元素、新的理念之后创作出来的，是民间剪纸还是现代剪纸？这是剪纸艺术家和理论家面临的一大问题。实际上，对于民间剪纸和现代剪纸，理论界并没有明确的定义和界定。相对于传统剪纸而言，现代剪纸内容更丰富、技法更多样，创新性十足，也更加贴近人民贴近生活。但新的问题是剪纸的传统意味、地域特征、流派特点被削弱乃至消弭了。对此，有些专家认为，剪纸的这种发展倾向不利于民间剪纸的传承与发展，既然要传承，就应该原汁原味。李凤英则持包容态度：剪纸既是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也是社会文化的组成部分，其发展有着自身的特色，同时也有一般趋势和普遍规律。“随着互联网科技迅猛发展，各种文化交流互动频繁，各地域元素的融合也将是剪纸要面对的一个新型局面。这意味着剪纸将会迎来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代，这是我个人比较期待的。”李凤英说。

    在张树贤看来：“传统走向现代、在传承中创新，这是历史发展的现实，也是文化艺术发展的自然规律，传统与现代、传承与创新是对立又统一的。现代剪纸不是民间剪纸的敌人，民间剪纸更不会妨碍现代剪纸的发展，就像昆曲好，不能说钢琴不好是一个道理。”

    痛：裂变也有殇

    剪纸艺术的变革不仅有困惑，更有痛点，这就是侵权和抄袭。张树贤讲述了自己的作品被侵权的经历。他的剪纸作品《树》是他历经几个月的时间思考和创作出来的，深受国外藏家的喜爱。“这幅作品你现在去某著名的剪纸之乡看，到处都有卖的，很便宜，关键你还没法打假，成本太高了，效果也不大。”这就促使他创作出颜色更为复杂的作品。“没办法，纯色的剪纸太容易被复制了，只要你发到网上，别人用机器一扫描，激光打印制作，很快就复制出来了。这也是很多艺术家不愿意把自己的作品发表出来的原因。”

    大量的复制销售和抄袭，影响了剪纸的收藏市场，在拍卖市场的占有率甚至为零。“你去看各大拍卖行，有各种门类的艺术品拍卖，就是没有剪纸，为什么？复制太容易了，打假太难了。”张树贤说。

    穆智玲介绍，剪纸的创作过程十分复杂，有的作品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完成。“现在的技术很发达，比如用激光，几秒钟就可以复刻一幅作品，你把作品发表出来，人家立刻就能复制出来。很多作者剪纸剪得好，但是他没有文化，不懂得知识产权保护，也不会申请专利。被人抄袭拿去参加展览、比赛，也不会维权。又因为机器复制的成本很低，剪纸产品的价格就低，严重冲击了剪纸创作者的市场，这就造成了市场的混乱。”但是穆智玲依然抱着美好的希望：“科技的发展不应该成为传承剪纸艺术的障碍，而应该成为艺术发展的助力。我们要努力做好传承中华文化的使者，让更多人认识剪纸、掌握剪纸的技能，让更多的人走近剪纸，爱上剪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