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海归艺术家更愿意成为本土艺术家,正如那些取得美国或香港身份的人,正在苦恼于如何在“到处都发生事儿”的大陆,也能取得一个相应的身份。
1986年的“晒太阳”艺术活动是南京当代艺术的原点,虽然比北京的星星画展、重庆的野草画展晚了五六年的光景,但它依然是不可磨灭的、写入当代艺术史中的记忆。
黄药是“晒太阳”的重要参与者之一。2009年,他与另外一位发起人郭海平编纂了《晒太阳:跨越20年的艺术行动》,首次以完整文献的形式将南京当代艺术的重要历程予以展现。
郭海平回忆说:“我和黄药找来半块南京明城墙的城砖,一起在上面雕刻‘晒太阳’印章。那时,没钱印海报,自己动手,先雕刻好30×30公分大的印章,再用大红色颜料将‘晒太阳’三个大字一幅幅地印在对开的纸上。”
“晒太阳”当日,上千名学院内外的艺术家用自行车、三轮车将作品运进公园。为了预防大批作品进公园受阻,还联系了环卫所的专用汽车,分批将作品偷偷运进玄武湖公园。
至今一些艺术家回忆起来仍很激动:“两百米的樱洲长廊一下子布满了形形色色的作品,各种装置、雕塑也分布在开阔的草坪上。”大家沐浴在阳光下,尽情地交流和游玩,气氛无比轻松和自由。这在集体主义盛行的上世纪80年代,显得分外难得。
这种近乎天方夜谭的艺术狂想,实在不是中国人以及他们的艺术生态能够接受的。
这个在当时引起很大反响的展览,即便今天看来依旧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黄药和郭海平说:“它没有门槛,只要愿意,每个人都可以来参加,没有门派之争,没有传统与前卫之分。”
次年,黄药从南京师范大学获得艺术学士学位。“晒太阳”在他的人生之路上烙下深刻的印记,此后,他再也没能摆脱“艺术的方式”。
随着上世纪80年代晚期的出国潮,黄药孤身一人来到美国,1992年,他获得了芝加哥州立大学的艺术硕士学位,此后一直在美国从事艺术活动。2003年,在有了足够多的阅历,弄懂了西方人是如何从事商业与艺术之后,他回到了南京,仍然是流浪汉的打扮:土黄色军装上衣、蓝色工装裤。实际上他此时已积累了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财富,但完全没有成功人士的样子。
此时,中国的当代艺术方兴未艾,但谁来接纳他,如何接纳他,居然成了一个问题。当他自称为“通灵艺术家”、“能与外星生命对话的艺术家”时,这种近乎天方夜谭的艺术狂想,实在不是中国人以及他们的艺术生态能够接受的。此种类型的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往往被认定为“精神分裂”、“妄想症”、缺乏自我认知。
在这种对生命异于常人的“癫狂”状态中,黄药创作了“招魂”、“梦游”、“通天”三个系列作品。“招魂”系列的灵感来源于“山鬼”,在《楚辞》中山鬼是个优美动人的女鬼形象,在山中约会她的情人。黄药是在南京古城墙定淮门一带的药美术馆想到这些意象的。他连续几个夜晚疯狂地在油画布上创作,最后产生的“招魂”却令人不适:在艺术的变形与夸张中,类似于显微镜下各种细胞形状的聚合物出现了,它们形成一个巨大的包裹状的球体,也许是卵泡,也许不是。或许不过是一些莫可名状的、不规则的念头的随机发挥,只是抽象的一堆线头。总之,这些作品带来了不适,绝对称不上美,他用一种西方的观念把东方的文化情景抽离干净,最后剩下这些“球状物”。
在“通天”和“梦游”系列中,也依然可以看到印象派、抽象表现主义在他身上施加的影响。但十分遗憾的是,这样的作品,并不具有好的“卖相”,它们不为人理解,惨遭搁置。
但黄药似乎没有打算放弃自己的追求和他对通灵、宇宙与生命的好奇心。一方面他慢慢适应了人们的审美趣味,搞清楚了当下中国人热衷于谈论的话题和事物,并渐渐地向之倾斜。另一方面,他建立起自己的一个艺术生态圈:回国后,他在南京开办了颇具民间影响力的药美术馆,并成功吸引了美国探索频道前来拍摄。为此他在三天内召集了“晒太阳”的“旧友”,举办了“清明”艺术展。
南京当代艺术群体因为这次拍摄,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此后,他们连续做了“抗生素”、“激素”等具有指向性意义的展览,随后,他们便被批评家命名为“疗伤系”艺术群体。在一系列的艺术事件策划中,黄药从“海归”时的默默无闻,逐渐跻身于一个不同于当代艺术谱系的另类谱系。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黄药将自己空降到了宋庄。他生活于南京和北京两地,不大与那些艺术宠儿来往,而在暗暗推动自己的艺术企图:他在宋庄又创办了一家药美术馆,甚至与达明·赫斯特的策展人联合举办了一个国际艺术展。他创办了一本名为《中国艺术新闻周刊》的杂志,但维持了两年之后,这本杂志就不复存在了。转而,他以图书出版的形式推出了“药艺术文库”,一步步以艺术文献的方式推出了南京重量级的艺术家以及他们的艺术观念。至此,黄药从艺术家进而到策展人,全方位地活跃于艺术圈了。
他的美术馆叫“药美术馆”,他属于“疗伤系艺术群体”。
截然不同于通灵或与外星生命对话,他的另一类作品不乏现实关怀,也非常“接地气”,更加适合或讨好中国国情。这或许是他在某种意义上做出的妥协,也可以看作是他的中国方式。
2009年,参与北京首届798艺术双年展的《流动药房》是一个很受人瞩目的作品。黄药和合作者开着一辆中巴车,从南京开往北京,沿途为市民送药,并征集抗忧郁的方案,他们用故事和影像记录下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意外的遭遇。
此外,他还用行为艺术和装置不断发声:《北京烤鸭》在吊着的烤鸭身上插满烟头,他也将猪头钉到画布上,还有一次他将文身师请来,在女人身上刺上纪念南京某个重要事件的字样。有些作品易于理解,有些作品则晦涩难懂。有点像他南京口音的普通话,你必须努力去适应。
他的所有努力,除了让自己以“艺术的方式”得到巨大的快乐与享受之外,也试图能在当代艺术的谱系之中,开垦一个不一样的园地。这也是他取名“药”的缘故。他本名“黄跃”,后来改名叫“黄药”,他的美术馆叫“药美术馆”,他属于“疗伤系艺术群体”。
现在,江湖上都叫他“黄药师”,他每次出手,都引来各种刮目相看的意见,这些意见与争论从未统一过,但也从未影响过他自己的判断。与许多艺术家一样,他试图表达和觉醒。但也与许多艺术家不一样,他竟然趟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胡赳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