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
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
脸色略白,目光沉郁,礼节性的微笑夹着一丝腼腆从镜片后面一闪而过。高鹏今年三十一岁,他的上两任馆长,五十岁的张子康和谢素珍,分别是大陆和台湾艺术界的权威人士,他的办公室楼下正值今日美术馆的年终大展——四十七岁的著名艺术家朱伟个展。
今日美术馆是一艘年载重量级艺术家航行的大船,如今指点左右的,是80后的高鹏。
上任几个月以来,高鹏的睡眠很少。有一天,他独自在午夜结束工作后,经过空无一人的长安街,给大他好几岁的副馆长写了这样的一段微信:
“我有时候嘴里不说,但心里确实会觉得把你拉进这个辛苦的行业对不住你。你应该在那种漂漂亮亮的地方干漂漂亮亮的事。我每天会鼓励自己要有梦想,自己已经说累了,也说麻木了。但我确实觉得美术馆是个值得挥霍青春,奋斗拼搏的地方。我们在这里的每一份青春努力都是和自己的爱好、理想乃至社会文化责任相匹配的,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事业’吧……”
高鹏说,其实这封信,他是写给自己的。
只要是事业,我就敢做
得知自己出任今日美术馆馆长,是在前任馆长谢素珍离任的前一天。他和谢素珍面对面,谁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高鹏提议,“晚上我请你出去喝一杯。”
三年前,还在伦敦艺术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高鹏,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跟美术馆发生关系,直到他的父亲做手术,家人希望他尽快回国完婚。本来要去艺术研究院工作的高鹏,被当时今日美术馆馆长张子康看中,高鹏希望美术馆工作作为艺术研究院的工作的过度,就这样来到了今日美术馆。
在今日美术馆做副馆长的两年半时间,高鹏很轻松。“副馆长不负责运营,只要认识一些大牌艺术家,攒一些好的展览,把我在国际上认识的一些艺术家介绍过来,跟馆长认识,我觉得就对得起这份工作了。”高鹏说。
没有人知道上任的第一个月高鹏是怎样度过的,他把能够赞助美术馆的朋友找了个遍。挨个上门拜访了之前在今日美术馆做过展览的艺术家,关系好的,他感谢支持;有分歧的,他主动道歉。
然而让他最难以应付的还是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后高鹏很少接受采访,也长了经验,“什么事都要做完了再说,因为每一件事儿即使一个小环节出了问题,这个事情就可能实现不了。”
上任一个月之后,高鹏申请到了美国的一笔艺术基金,从东海岸到西海岸,他花了二十二天走完了美国最重要的美术馆。之后他写了一份报告,准备交给今日美术馆的理事长、今典集团的董事长张宝全,汇报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接任快半年的时间,高鹏逐渐适应了美术馆的节奏。自上任以后,他接待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几十位美术馆长,大部分人过来是想看看,这个全世界最年轻的美术馆馆长,到底是什么样。
高鹏对他们说,他看中美术馆这项事业。“每天都会收到很多艺术家邮寄来的画册、请柬,面对的也都是艺术家,他可以尽情地跟他们谈艺术;工作累了,下楼就是艺术家的展览;有时候去咖啡厅写点东西,也都和艺术相关。我的爱好就是艺术,我每天的工作也是艺术。”高鹏说,“我们做了很多的公共教育,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我很看重,做大量的免费教育活动,而且越来越多。这就是我们的社会文化责任。”
高鹏说,他把美术馆看做自己的事业,只要是事业,他就敢做。
从理想主义到务实主义
考大学的时候,高鹏跟父母打了一个赌,如果考上了央美他就留在中国,如果考不上,他就同意跟父母一起移民澳大利亚。结果在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高鹏发现自己不光考上了央美,清华美院和中国美院以及鲁美,他都名列前茅。
高鹏的父母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高鹏的艺术工作具体是在做什么。上大学时,父母建议他报了央美的建筑专业,“这个专业前景好,将来画一幅草图就几百万。”大一的下半年,高鹏还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建筑师,直到他遇到了让他人生转变的导师——韩国艺术家安尚秀。
在安尚秀的设计课上,高鹏作品成绩的不是“A,A+,B,B+”……安尚秀在他的作业上写了两个字——“天分”。当时人才济济的美院,对于自信心受挫的高鹏来说,这两个字是极大的鼓励。之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设计专业,并在第二年进入了谭平工作室。
在大学期间,高鹏作为交换生去了很多国家。去日本多摩大学做交换生的那几个月是高鹏最低落的时期。“以前我觉得罗马城是可以一天就建起来的,只要你方法得当,够努力,一个月就能拥有施瓦辛格的身材。”到了日本之后,他把日本各个方面的发达与中国对比后,高鹏的这个想法破灭了。
有一次他和他的日本导师一同乘地铁,他把自己的这种想法告诉了导师,他的导师告诉他,“人和历史都是分成很多阶段的,但是你不可能在你的一段时间里完成所有的事情。也许你想要追求的东西,需要三四代之后才能实现,你只能在你这一代里完成你要做的事情。”
这件事对高鹏的触动很大,从极度理想主义到务实主义,高鹏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宿命、面孔,和他现在的阶段。“我开始想在这个阶段里面,我能够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我能不能有一点进步。我这段经历影响了我后来的很多决定,包括我的人生观世界观。”
极端的艺术家
2004年,高鹏被选入“北京第29届奥林匹克组织委员会”,开启了他五年的奥运工作。
奥运的平台,让高鹏大开眼界,“全世界最有名的设计师和艺术家,只要打一个电话,下一个星期一他一定会来到我们的办公室。”高鹏说,“我们作为项目主管,甚至经常有机会跟张艺谋在一个会议室开会,他们把方案报给我们,我们改完了之后再给领导看。那时候多少国际着名品牌排着队想要跟你吃饭谈合作,你都没有时间。我现在都是给品牌打电话,问人家有没有时间,吃个饭看能不能有合作。”
经历了奥运,高鹏觉得那些并不真实,“真的是,见完那个场面,回头再想,完全不一样,会觉得,见过这个东西,但是其实并不真实,他不是你的,你还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做更真实、更踏实的事。”
在这五年当中,体力透支过度,高鹏因为阑尾炎手术感染,有半年的时间都呆在医院。伤口化脓,伤口的肉需要从下往上长好。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第一件事,医生就拿着手术刀,把他上面长好的肉划开,几个月的时间都如此,直到后来医生都不忍再做。病愈之后,高鹏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开始吃缓解重度抑郁的药物。
在他的研究生毕业作品中,高鹏以这段经历为蓝本创作了自己的毕业作品,他把自己曾经在医院用过的床和纱布搬到展览现场,以极端的方式在自己的身上划出血腥的伤口,高鹏为自己的这个作品取名叫做《有一种伤痕》。
这个极具仪式感的作品完成之后,高鹏向他的这段痛苦经历彻底告别。让他感动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他身边的人都默默地陪伴着他。身体恢复之后,高鹏非但没有被奥组委放弃,反而得到了景观副经理的职位。“其实我的老部长完全可以不管我,但他还给我升了职,也解决了北京户口。我当时的景观经理也经常开车送我去医院。如果他们那时候放弃我,现在我都成人渣了也说不定。”
这段经历让高鹏学会了给予和包容,“比如我现在在美术馆,从来不会很生气,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现在面对的他,是他生命中的哪一个阶段,也许不是他最真实的阶段。可能有时候他做得不对,甚至对于我来说是很严重的错误。我就告诉他,你怎么样把事情解决的更好,而不是去指责。”
清理下水道
今年10月28日,今日美术馆与国际机构安盛艺术品保险(放心保)达成战略合作,合作着重关注“如何规避艺术品风险、艺术品受损的修复,以及艺术品彻底损坏后的赔付”。安盛还帮助今日美术馆完成了全球风险评估GRASP (Global Risk Assessment Project),并获得97分的高分。
这次合作由高鹏促成。第一次和安盛香港总部的负责人詹尼佛见面是在高鹏接任美术馆长之前,高鹏说,“基本所有的保险公司来找我的时候,第一句话,都是给你多少回扣,但是詹尼佛来找我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是,国内有没有很好的修复师,你做的某一些保险的艺术家是否还在世。这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思路。”高鹏说,当时他就想,有一天,一定要和詹尼佛合作。
上任之后,高鹏主动找到詹尼佛,两人谈得很好,今日美术馆不光得到了安盛的一笔赞助,也在安盛的帮助之下,完成了全球风险评估GRASP。“后来我去美国考察美术馆的时候,他们都不相信我拿到了这个评估,直到他们真正看到这个证书。”高鹏说。
其实高鹏也想过,做馆长,最简单的就是划出来一笔钱,做一个顶级世界大师的展览,然后高调的亮相,或者找一个年龄跟他差不多世界一线艺术家,帮他说,我要发出一个年轻的声音,告诉世界新的一代站起来了。但他选择了一种更实用的办法——做了一些美术馆至少获益十年到二十年的“下水道工程”。
高鹏说,“因为这个事情的意义不光在于我在任的时候,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任了,别人再来接管这个美术馆的时候,他就会意识到,这个事是很重要的。”
对话高鹏
记者:除了与安盛保险的合作,其他还有哪些“下水道”工程?
高鹏:还有图书印刷、网站、数字媒体建设,灯具。
记者:下水道的下一步呢?
高鹏:我现在一直在想,还是想要做完再说。其实也是跟艺术有关的事情,不是跟大家想象的大展,而是对艺术新的语言的探索。很多人不理解当代,我就想解释,什么是当代,当代的新语言是什么。我们会通过一系列的动作去拓展这个新语言的可能性。让公众更能够走近当代,更理解当代。
记者:你经历了张子康时代和谢素珍时代,有哪些心得?
高鹏:我到现在都必须得说,我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很幸运。他们已经把美术馆做得这么有名气了,可能换个馆,我也做不到现在。也就是因为有今日美术馆,它已经做到了这样的社会影响力,所以再跟人家谈的时候,砝码就会多很多。
记者:80后馆长有哪些优势呢?
高鹏:我想社会进步了,我们更年轻的一代有机会得到更好的教育,有机会看到世界更多的面貌,有机会去世界各地,有第二种、第三种语言可以跟人沟通,就能更深入地了解。社会财富的积累,让我们这一代人有更好的视角、更好的教育、更多语言去沟通。(晁珊珊)
高鹏
1982年出生,2000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先后在日本多摩美术大学和韩国弘益大学交流学习。2004年经选拔入选“北京第29届奥林匹克组织委员会”,先后任奥运火炬、奥运核心图形、二级图标的项目主管,2007年任奥运文化活动部景观副经理。2008年9月继续攻读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学位,2010年赴英国伦敦艺术大学任博士访问学者。曾入选“2012英国大使馆文化教育处艺术管理人才实习计划”、“2013德国歌德学院艺术管理人才实习计划”和“2013美国大使馆特邀赴美考察文化使者”。2011年4月,高鹏任今日美术馆副馆长,先后负责行政、展览及学术馆藏等部门,担任百余场国内外当代艺术展览的策划与执行,2013年8月12日被正式任命为今日美术馆执行馆长。
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路途遥远,我们一起走吧
高鹏 今日美术馆馆长
2014年伊始,躺在巴厘岛沙滩,回望在美术馆工作的三年,从事无巨细的办室主任到所谓的“全球最年轻美术馆馆长”这一切走的很顺利,也很漫长。三年来身边的同事来来走走,不禁怀念彼此相处的点点滴滴,有欢乐,有抱怨,更有无限对未来梦想的努力追求。
从担任执行馆长以来,懵懵懂懂的拜会艺术家、赞助商,羞涩的问好,道歉;参加全国民营美术馆联盟,面对今日美术馆三代馆长;申请美国使馆资助,赴美国5个州考察美术馆,写成报告向理事长介绍并推荐美术馆基金会计划和美术馆改建工程;还没喘过气,接手四位重量级国内艺术家的个展开幕,新闻发布,晚宴;与国际最好的艺术保险公司法国安胜保险签订赞助协议、雅昌文化集团签署战略合作协议、英国文化教育处,歌德学院,日本文化中心,西班牙塞万提斯文化中心,匈牙利文化中心签署合作备忘录,与谷歌google洽谈2014年合作;还有那数不尽的没有结果的洽谈和拜会。
2013年的答谢晚宴,从战战兢兢的怕大佬们不出席,到携手man'joker采用全新主题派对,明星嘉宾与观众大胆互动,后场摇滚,彻彻底底的玩嗨了一把。2014年之始,我想带着全馆员工一起拥抱,并特别策划拥抱项目,让陌生人在美术馆拥抱13分14秒,感受彼此的温度和心跳,并邀请歌手谭维维小姐友情加入,用温暖的拥抱开启新年。
过去的一年是艺术圈繁盛而喧闹的一年,自己的上任竟然并两家媒体(艺典中国,墙报)评为2013年艺术圈十大事件和人物,同时也接受了几十家媒体的采访,几百家媒体相继转载和报道。这一切似乎来的太快,也太出乎意料。我也不禁问自己"你准备好了吗?"截止到2013年底,上任以来的成绩单和资金运营状况出奇的好,但身体和精神状态却糟糕透顶,半年来辛苦维系的赞助商和艺术圈友人来馆拜会,自己竟然见都不想见了。害怕见人,害怕接电话,害怕出席社交晚宴,甚至对家人和身边的朋友都态度恶劣,爱搭不理。年尾,拖着行李,带着家人匆匆逃离北京,飞到巴厘岛。巴厘岛的7天长假,几乎都是在腹泻和担心发烧重中度过。最后一天,躺在沙滩写下这篇文章,回望过去,思考现实。
中国处于急剧的转型阶段,从贫穷到迅速富有。大陆地区的美术馆几乎在2到3年内迅速发展起来,各地兴建美术馆,从政府到地产商,从银行到普通市民,人人开始谈论美术馆和文化创意产业。然而,又有谁能清楚说清这份文化事业的真正含义。大量美术馆建成或空置,懂美术馆运营的人才凤毛麟角,不到一年,媒体和公众的舆论从一片看好国内文化事业大发展迅速反弹到无止境揭底和抱怨。刚刚发展起来的美术馆,迅速被冠上地产商圈地的工具,大量美术馆沦为商业基金洗钱的最后一根稻草。热爱艺术的人们在金钱,权力和艺术理想中反复挣扎思索。
父亲在巴厘岛问我:“你走过那么多国家,看过那么多美术馆,你觉得中国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美术馆?”我想了想说:“我们需要有责任感的美术馆,需要有一群有责任感的美术馆员工,他们知道自己一生属于艺术领域,而不是一会儿做艺术,一会儿炒基金,一会儿做地产,他们应该热爱美术馆,尊重艺术,用自己一生的言行证明艺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们坚守在艺术金字塔的每一个核心位置;如果他们守不住自己的底线,这个艺术金字塔不用别人攻破,它自己就全面塌陷了。”
准备离开巴厘岛的最后一个晚上,边写着这篇文章,边偶尔翻看着法国作家帕斯卡·吉尼亚的中长篇小说《世间的每一个清晨》,书中两位主人公一生都在为人生观,生活方式,艺术,音乐的认识产生矛盾而彼此争执甚至相互怨恨,但是又因为两位对音乐共同孜孜不倦的追求而携手走到一起,“路途遥远,我们一起走吧!”美术馆13分14秒的拥抱项目在2014年情人节的前夜7:30准时开始,我们一起等待那个陌生人的出现,并记得和那个熟悉的陌生人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