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琼 (作家、策展人,“新星星艺术节”创办者)
晚上在酒吧,我们和艺术家叶永青聊天,聊的都是陈年谷子。讲叙绝对是种才能,叶永青讲故事时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眼前,用词又准又狠,听者均笑个半死。我问为什么艺术家和诗人的关系都很好?叶帅笑,说那得分时期。据说1980年代末在云南举行的诗歌朗诵会,诗人们往台上一站,文艺女青年粉丝开始尖叫,好看的女青年都跟在诗人身边。艺术家们被挤在台下的人群中,眼馋地看着,嘟囔一句:“狗日的诗人!”。后来诗歌热潮退了些,艺术家多少能卖点作品,诗人和艺术家就在一起玩了,女青年们各取所需,有点其乐融融不分彼此的意思。再后来,就是艺术品市场化时代的到来,女青年们都聚到艺术展的开幕式去了,各种靓丽和时尚围绕着艺术家们。而诗歌朗诵会上,嘴损的人说,只留下眼镜姑娘和穿唐装的中年妇女了。
这些事,聊起来像八卦,可往深了想想是有历史感的,至少窥视了这三十年来中国诗歌和当代艺术的发展变化。一边笑一边看着叶永青,艺术圈称他“叶帅”,也有人称他“大理王”,用现实社会的眼光来看,是功成名就的艺术家。可是就在那一刻,我想起他的另一张照片,很多年前在伦敦的一个14平米的画室里,他连续画了几张五米的大画,人瘦如竹,几近崩溃。这批现在已经成功的艺术家,包括张晓刚、何多岺、周春芽等等,他们当年的照片中有一种共同的东西,瘦削,和眼神里的孤独和无望。
事实上,他们当年真是无望的,他们甚至不知道作品能卖,他们创作,只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这样。艺术家和艺术品之间的关系好像是个悖论,当艺术家个体纠结而孤独的时候,也许作品是最深入和有张力的。艺术家都是有病的,好的艺术作品来自于艺术家心里那个孤独的黑洞。
不止一个年轻艺术家对我说过,夜里站在高楼的窗户前,听着打桩机重复单调的噪音,那个黑洞是那么深那么大,有时真想从窗户跳下去算了。能继续支撑着坚持着往下走,是相信某种预期,成功的预期。说实话,我其实不太相信有幸福和快乐的艺术家这一说,身心平和幸福的人是不会选择做艺术家的。名利上的成功,也许会在某一时间让那个黑洞暂时隐去,暂时被忽视,但早晚那种阴影和黑暗会再次浮出,让人不得安宁。某日读到一篇关于刘野的报道:“如今,疾病,悲观,焦虑,消极,出世,逃避……,这是49岁的刘野现在内心中最真实的影像画面。”不知道现在有多少诗人在嘀咕”狗日的艺术家”,但艺术家真的就比诗人活得更好了吗?
一个成为终身艺术家的人,往往是不得已的,这里面有无可奈何的命运的东西,艺术创作是他们治疗内伤的方式,只有通过艺术,他们才能在个体和现实的冲突和不平衡中找到一个相处的方式。同时,除了艺术他们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世上有很多艺术家,而最出色的艺术家是这些别无选择的人。
这个时代,从外面看艺术这个界,真是花团锦簇华丽高尚,以至于儿童艺术班都越来越吃香,家长们以为当艺术家可以名利双收。他们无法知道,大部分奔着艺术名利双收去的艺术家,没见着什么名利就被淘汰了。那些能最后见着名利的艺术家,却往往是从绝望和黑暗中煎熬出来的,当然,还有不少人也在绝望和黑暗中熬着,却始终见不到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