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大家所说的女性主义者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崔岫闻

“虽然我不排斥别人给我的定位，但如果不突破，难道就在原来的性别艺术中画 20 年吗？技术肯定越来越好，但总是男男女女的，不无聊么？以前大家所说的女性主义者，现在已经找不到了。今天我把过去的我解构了，用我的创作解构了。”最近在沪申画廊举行的《轮回》个展，崔岫闻彻底把具象的东西放下了。

崔岫闻，《真空妙有NO.4》，2009年

近20年来，崔岫闻在艺术上的不断探索令她在看到自己的旧作品时，常常感叹“啊？崔岫闻还做过这个呀”。尤其是最近两年，她的作品风格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简单地说，她走向了精确到每一根线条的冷抽象。

崔岫闻，《洗手间》，2000年
崔岫闻，《神域》，2010年

崔岫闻最早是顶着女性艺术家的标签被人认识的。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她与三位女艺术家组成了自己的艺术小组——塞壬工作室。塞壬是希腊神话中女妖的名字，借着这一典型的“封建男权家长制社会下女性形象的艺术化折射”，她们想要改变“女性的智慧和艺术价值被长期否定”的现状。那个时期她用相当硬朗的笔触和对比强烈的色彩描绘了许多女人，有些作品中还能隐约感觉到马蒂斯的影响。到了 1998 年，她的油画中出现了直接表现男女之事和女同性恋的题材，然后她似乎一下子厌倦了油画创作，尝试转向图片和影像。2000 年的《洗手间》为崔岫闻赢得了不小的声誉，那是一段夜店洗手间中的暗拍录像，记录来来往往的性工作者和洗手间清洁工的真实行为。此后，她陆续创作了以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为蓝本的影像作品《三界》，以怀孕少女作为描摹对象的《天使》，还有以童年故乡为北京的黑白照片《真空妙有》，尽管艺术语言始终在变化，但是女孩、少女和女人一直是她作品中的主体。

崔岫闻，《天使NO.4》，2006年

崔岫闻《天使NO.13》2006年

崔岫闻《天使NO.14》2006年

她从小是个自我意识超强的人，小学时就对自己的原名“崔秀文”不满意，又因为了解到武则天造字给自己取名武而决心改名。“岫闻”是她从字典里翻来的，意思是“山洞里的传闻”，因为两个名字读音一样，大人们也不太在意她擅自改了写法。“我小时候就是个想法很多的人，在课本里读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就觉得，说不定我就是那只鸿鹄。”所以崔岫闻创作中的那些女性形象，带着性别本能，多多少少有她自我和生命经历的投射在其中，先是应对女性和女艺术家的社会地位，接着是对女人的真实处境的记录，渐渐转向对剥离了社会因素的女人的自我的探索。

崔岫闻《轮回》个展作品

崔岫闻《轮回》个展作品

崔岫闻《轮回》个展作品

在这段持续了十余年的独立创作时期里，尽管经历了数次痛苦的“涅”，崔岫闻始终对自己非常不满意，她觉得这些凭感性和直觉的作品“成不了大事”。“虽然我不排斥别人给我的定位，但如果不突破，难道就在原来的性别艺术中画 20 年吗？技术肯定越来越好，但总是男男女女的，不无聊么？以前大家所说的女性主义者，现在已经找不到了。今天我把过去的我解构了，用我的创作解构了。”

崔岫闻《轮回》个展现场

    最近在沪申画廊举行的《轮回》个展，崔岫闻彻底把具象的东西放下了。她将展厅的物理空间营造成一个循环的系统，墙上的布面丙烯画仅仅是长短、粗细不一的黑白灰线条组合，既像琴弦，也像黑白键，从空中垂下细长木条和占了两面墙的投影上也是类似的线条，它们的摆动和变换与静止的绘画相互作用，使整个空间产生了奇妙的旋律感。在这些平静的线条中，也有一两条跳跃的红线，崔岫闻把它们解读成脉搏或者体温，经过严密的计算，在展厅的各个方位观察，总有红色穿过黑白灰的丛林显现出来。名为《琴瑟》的几个小型装置也很有趣，同样的线条连接着长短、形状不一的金丝楠木块，构成古琴或古筝的变体，但本质上，它们也属于整个大的空间作品。

崔岫闻《轮回》个展现场

虽然我并不认为抽象艺术是艺术最高级的形式——德勒兹在《感觉的逻辑》中同时批判了具象画和抽象画——从具象走到抽象也不是必然意味着超越，不过崔岫闻在每一次“涅”之后对新阶段的专注投入确实令她做出了不错的作品。在《轮回》中仍然能看出她早年通过绘画建立起来的对感觉的把握，这使得这组抽象作品至少具备了感染观众的魅力，同时，她也将逻辑思维和结构计算做到了极致。无论如何，对于一个情感充沛、充满表达欲而且曾经对社会有话要讲的女艺术家来说，把作品“减肥”到这种程度都是不容易的，这意味着酣畅淋漓的快感不存在了，更不要说如今抽象艺术无论在社会中还是艺术界内部都很难引发热烈的讨论。然而崔岫闻觉得生命是动态的，“不断自我否定、自我超越”，现在她走到了一进入创作状态就非常理性的时期，因此这些作品就是她真实的表达。（韩见）

崔岫闻 轮回•新生

当创作者不再能超越介质的局限，执著于物象的形态，就会困入模式化的迷潭。从1990年代末以女性为主体的架上油画，到使其名声大噪的争议作品《洗手间》，再到今年抛弃了具象参考的《轮回》个展，出道至今，崔岫闻用一句话就概括了她的艺术路线：『一直延续下来的，只有不断的颠覆和超越。』 

    记者：这次个展《轮回》的概念最初是怎样形成的？

    崔岫闻：这个展览的概念来自于我近阶段思考的问题和思考的空间，我现在尤其意识到，每一个艺术家给作品起名字，都一定不会超过他现有的思维空间的高度。一个展览的命名实际上跟展览的内容可能有关系，也不一定有关系，但往往这个命名却是艺术家特别想超越的部分。我每一次给我的展览命名，都是我这一阶段对这个问题特别深入地思考，并且身体力行，通过艺术的方式或者生命的方式想把它超越掉的。
 
    记者：沿着近几年您的展览脉络看下来，从去年的《I U—我和你》开始，您似乎彻底在视觉上抛弃了物象的使用而转向以点、线为基本元素，它们之间在概念上有什么内在连贯性？

    崔岫闻：实际上从2010年开始，我就基本上进入到抽象的思考空间里面了。只是那时还没有把抽象的语言运用好，还是用具象的载体—身体。虽然在《神域》中我用了二十几个裸体的男女，但它作为载体的时候，已经跟性别没太大的关系了。从那时开始，我已经进入到了抽象的空间了。包括2011年的《自性》也是一个过渡，不是真正的抽象，还有物质载体的视觉呈现。2012年《景观》系列的摄影在载体上还是具象的东西，比如一团线拉开那种感觉，直到2013年的《I U—我和你》，我才真正进入到完全人造的虚拟视觉空间。
 
    记者：抛弃了具体物象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崔岫闻：这是一个转折点，让我完全进入到抽象的形态空间里思考和创造。这里每一个线条、块面，都是通过我的头脑思考重新组合出来的东西。我把原来具象思考空间的所有问题都放下了，包括我绘画的能力、摄影的能力，这是一个艺术家赖以生存的拐杖。2013年我突然意识到，我放下了对物质习惯性的依赖，就像人的一条腿或者一只手断了—但这是物质的腿和手。但当你进入到另一个思维层面—一个用思想建构的层面考虑问题的时候，你就可以运用一切物质，想用什么就用什么，这才是真正的自由，是你只有进入到思想空间的时候，才能体验的自由。 

    记者：随着您的思考方向和创作模式越来越前卫，现在会以怎样的视角看待当代艺术市场？

    崔岫闻：真正的艺术家一定是独立、不受市场价值控制的。一个人到达真正的大艺术家段位时，也不可能被商业操作，大思想家也是一样。萨特曾经拒绝诺贝尔文学奖，潜台词是说：我不可能被任何一个团体的主观意识强加，日后我再去发表言论的时候，想让我背负着你所营造的一个价值标准，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中国的很多艺术家都被市场价值控制了，就和艺术家被油画和雕塑的创作介质控制是一样的，都是被物质控制。只有能够解构掉这个束缚的时候，艺术家才能做到精神上的独立，才能称之为大艺术家。

   记者：您在之前采访的时候曾说，“比普通人快一步是时尚，比时尚快一步是艺术。”那您觉得市场和艺术相隔多远？

    崔岫闻：市场和艺术根本不在一个空间层。你就是把全世界的钱都拿来做一个武器，也是打不到艺术的。所有能够被金融资本运作的东西只是一个结构形态，这个是“术”，艺术是“道”，市场根本触碰不到。

    记者：其实很多人一开始认识您都是通过《洗手间》这个作品，现在回顾那些被定位为“女性主义”的作品，您如何看待？

    崔岫闻：我不否认“女性主义”这个词，但是我觉得女性主义本身就不合理。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来讲，完整的精神结构和思想结构一旦建构起来，它跟性别就没有关系了。

    记者：那么从女性主义时期到现在，您的哪些艺术理念是一直延续下来的？

    崔岫闻：一直延续下来的，只有不断的颠覆和超越。比如女性主义颠覆了，虽然性别本身不能颠覆，但是创作形式语言的运用，也就是表达的根据、主体彻底颠覆了。我每天绞尽脑汁不断地想，每一次的觉悟都特别愉悦，只要脑子疯狂地转、能写文章、能思考、能够表达一些领悟到的东西，我就特别开心。

    记者：您的“轮回”、“真空妙有”这些概念都取自于佛教用语，在“觉悟”的过程中，佛教的见地对于您的思考有什么影响？

    崔岫闻：每个生命都有对现有的生命空间拓展的愿望，所谓的“向上”实际就是你把思维每天拓展一点点，不断地拓展。在拓展生命空间的法门里面，艺术也是其中之一，靠艺术创造超越往昔的自我。而从生命本身直接进入到思维的空间，更多地需要不断地觉悟。这就像是宗教能帮你做到的，不仅仅是佛教，其他宗教也可以。只要生命空间开了、思维空间开了，就可以自如地运用各种技术手段，如果没有开，人就会被技术束缚、控制。
 
    记者：前一阵您的文章《大于艺术的是什么》也提到对生命的阐释，如果说展览是从艺术角度表达观点，那么在家庭生活中如何阐释生命？

    崔岫闻：在家里，我有时会把情绪放到最大，就是作（zuō）。作是为了觉悟，很多时候只有把问题放大到极致才能解决，除非你已经修为到终极的平和，没有任何情绪，人很难做到。

    记者：这是您日常的“生活禅”吗？ 

    崔岫闻：人放下“我执”之后，超越现时思维空间的可能性，是我理解中最大的禅。现在人的生活完全被各种“场”所控制，打个比方，我们天天捧着手机，时常对身边鲜活的生命视而不见。而“生活禅”就是，当人被陷在情境里、被它的场所包围的时候，懂得自如地从中跳出来，超越物化的“场”带来的束缚。 
  
    快问快答

    Q：最近生活状态怎么样？
    A：睡觉，休养生息。

    Q：艺术对于生活来说是什么？

    A：你要想过人的生活，艺术无处不在；你要想过兽的生活，艺术其实可有可无。 

    Q：艺术家和普通人思考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A：思考的空间和思考的层面不一样，艺术家对于一个问题的认知有比较特殊的视角和思考空间。
 
    Q：在艺术领域如何评价自己？

    A：我有天赋，但不是天才，我只能在艺术的路上一步一个台阶突破自己。

    Q：最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A：人始终在寻找真实自己的过程中。做艺术就是力图通过艺术创作让人呈现出接近你本相的视觉表达，所以最真实的自己永远是阶段性的。

    Q：人生中最大的转机是什么？

    A：事件上的转机都是外在的表象呈现，最大的转机还是自己心理空间和头脑的换层。 

    Q：理想的社会环境是什么样的？ 

    A：大家和谐共处，没有战争和杀戮，健全和良好的社会机制，真正的自由和平等。

    Q：艺术家的社会责任是什么？

    A：艺术家最大的责任就是做一个精神领袖，影响、触动更多的人。

    Q：如果不做艺术家，会做什么？ 

    A：战地记者。

    Q：最近在看什么书？

    A：《西藏生死录》。

    Q：将来会转向其他创作形式吗？比如音乐？

    A：我五音不全，音乐绝对不行的，不做艺术就做生命的修为吧，直接用生命表达。 

艺术家简介

崔岫闻，生于中国哈尔滨。1990年毕业于东北师大美术系，1996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研修班，是第一个在英国泰特美术馆展出作品的华人艺术家，代表作《洗手间》被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收藏。

    重要个展

    2014年“轮回”崔岫闻个展  沪申画廊/中国上海

    2014年“缘系一生·灵魂之爱”崔岫闻艺术项目 今日美术馆/中国北京

    2013年“I U——我和你”崔岫闻个展  苏州美术馆/中国苏州

    2012年“重启：崔岫闻、缪晓春双个展”  艺莱画廊/美国纽约 

    2011年“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 Kiang画廊/美国亚特兰大

    2011年“关于当代中国艺术视觉档案的实验报告之六：崔岫闻‘自性之语’个展” 坦克库美术馆/中国重庆

    2011年“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 刺点画廊/中国香港

    2011年“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 艺莱画廊/美国纽约

    2010年“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 汉默画廊/瑞士苏黎世

    2010年 崔岫闻个展  Galerie Dix9画廊/法国巴黎

    2010年“神域”——崔岫闻个展  今日美术馆/中国北京

    2010年“真空妙有”——崔岫闻个展，大未来耿画廊台湾

    2007年“一刻钟”——崔岫闻个展  佛罗伦萨博物馆/意大利佛罗伦萨

    2007年“天使”——崔岫闻个展  马蕊乐画廊/意大利米兰

    2006年“崔岫闻个展” DF2画廊/美国洛杉矶

    2006年“崔岫闻个展” 马蕊乐画廊/意大利，北京

    近年联展

    2014年“中国在哪儿” 世界艺术馆/中国北京、葡萄牙里斯本

    2014年“中国艺术巴西展” 伊比拉普埃拉公园穴屋展览馆/巴西圣保罗

    2014年“私房菜：女性艺术家沙龙展” 马奈草地美术馆/中国北京

    2014年“2013《艺术银行》《艺术时代》封面展” 今日美术馆/中国北京

    2014年“中国当代数字艺术展” 今日美术馆/中国北京

    2013年“景观再造-中国当代艺术展” 德布勒森美术馆/匈牙利德布勒森

    2013年“时代肖像——当代艺术30年”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中国上海

    2013年“生命中的璀璨时刻” 中国杰出女性艺术作品展/中国上海

    2013年“历史之路——威尼斯双年展与中国当代艺术20年“成都当代美术馆/意大利威尼斯

    2013年“UFO…”Museum of Site（MOST）/中国香港

    2013年“演变”南京先锋当代艺术中心开馆展/中国南京

    2013年 领军当代“AAC艺术中国年度影响力”获奖艺术家邀请展今日美术馆/中国北京

    2013年“景观”第五届国际影像双年展 FOTOGRAFICA BOGOTA 2013年 FOTOMUSEO/哥伦比亚波哥大

    2012年“鸾凤齐鸣：当代女性艺术展” 宋庄树美术馆/中国北京 

    2012年“偏看：无意识的当代艺术” 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中国北京

    2012年“景像2012：中国新艺术” 上海美术馆/中国上海

    2012年“心尘：五位中国女性艺术家群展” 艺术门画廊/中国香港

    2012年“依于仁，游于艺：21位中国艺术家非代表作品展” 白盒子艺术馆/中国北京

    2012年“归去来兮”当代艺术展  上湖流动美术馆/中国北京

    2012年 转媒体时尚艺术展 上海城市雕塑艺术中心/中国上海

    2012年“时尚之巅”首届当代女性艺术展 悦·美术馆、798艺术区/中国北京

    2011年“An Ode to Discernment”展览  艺莱画廊/美国纽约

    2011年 中国影像艺术二十年历程大展  民生现代美术馆/中国上海

    2011年“溪山清远”当代艺术展  成都双年展/中国成都

    2011年“半边天——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展” 中国美术馆&卓克索大学美术馆/美国费城

    2011年“透明的墙——中印艺术展” 对比窗画廊/中国上海

    2011年“与上帝同在”——中国当代艺术展  伍兹摄影中心、巴德学院/美国纽约

    2011年“Scenes From Within: 来自中国的当代艺术” 佐治亚文理学院黑桥画廊/美国米利奇维尔

    2011年“盖提艺术中心影像系列：来自新中国的影像” 盖提艺术中心/美国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