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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夜晚,第十届上海双年展如期拉开帷幕。朋友圈各种刷屏,吐槽、揶揄、讽刺、调侃,好不热闹。不管是老到的艺术家,还是资深的媒体记者,这些被业内称之为专业的观众,都无一例外在微信上高呼“看不懂”。很快,“看不懂”演变成为了一个艺术事件。就在开幕的第二天,11月23日, 100多位艺术青年戴着口罩静坐在上海东昌电影院门口参与行为艺术“今天不说话”,以沉默的方式来对抗包括本届双年展在内的中国当代艺术生态现状:越来越脱离社会。
大众对上海双年展的评价,其实反映出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首先,反映了中国当代艺术本身存在的深层危机。艺术的观念化可谓是艺术史上的一种全新方式,观念性也被看作是当代艺术的主旋律。其特点是强调作品的思想性与批判性,崇尚智性因素,反对对象化,摒弃风格,反形式主义,反审美,反收藏。故而,观念的阐释已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家艺术创作的落脚点,尽管阐释方式各不相同,但艺术的观念化显然已经成为当代艺术的共同特征。然而过分倚重观念和阐释,也使得当代艺术日趋陷入过于知性和概念化的危机。
比如这届双年展,被诟病最多的恐怕就是位于一楼大厅中央所谓“点题”作品:《真相或:如何教钢琴学中文》。不同于一般钢琴的是,此架钢琴被接上了电源和程序,据说每过十分钟就会有若干琴键同时按下,并演奏出中文“实事求是”的拟声。面对这架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沉默的钢琴,观众们一片茫然。若是不甘心,再来仔细阅读一下作品的文字解释:“噪点既是虚空的轨迹,同时也是所有声音的集合体,而不是凯奇的《4分33秒》所体现的那种宁静”,依然一头雾水。
更让人费解和容易误解的同样位于一楼,只不过它的位置没有刚才那件点题作品来得显赫,在扶手电梯的背后。一辆装满瓶瓶罐罐的手推车,旁边是一摊水和一双胶鞋。绝大部分观众都会像笔者那样,匆匆路过几次,也不会去注意,或者误以为是馆里的保洁阿姨做事粗心,没来得及收拾而落下的工具。后来笔者才听说这是一件混合媒材装置作品,叫《世界海洋》。据说作品的名字就源于这水箱中的水来自地中海、黑海、大西洋、印度洋等。每天水箱里都会有一部分的水漏到地上,再自然蒸发掉,留下一层盐花,最终地上会出现由痕迹组成的图案。
诸如此类的作品在本届双年展中有很多,如果不经阐释,谁能理解艺术家的用心和想法?对于当代艺术这种观念先行、背弃直观和感受、脱离形象和审美,不再用感性的媒介语言作为手段的现状,徐冰的解释是:当代艺术反技术、哲学化是个困境,一方面它想取消艺术,到头来其实是取消不了,反把艺术弄成难看的“被看品”;另一方面艺术家想摆脱工匠身份获得哲学家资格,实际上他们又没有那么深刻,反把自己弄成些什么也说不清的“哲学家”,被愚弄的观众还背上了一个不懂的罪名。而批评家蒋安平则认为是“社会学对中国当代艺术造成沉重伤害”。他表示,无论是艺术创作或理论,中国当代艺术一直游离在社会学的浅层层面上,严重禁锢了对生命与艺术的深层理解与传达,同时因为缺乏深层的人文精神支撑而执着于艺术的对抗,禁锢了自身灵性的发展。
此外,当代艺术还失去了自身的规律性。与以往任何时代艺术作品不同的是,当代艺术失去了特定的意义和解释的方向,不再有单一的意义存在,不再有确定意义认同的可能性。因此可以说,作品普遍意义的缺失,也是造成作品在阐释、阅读和接受等方面前所未有困难的因素之一。
其次,展览太过重视内容,严重忽略直观感受和视觉效果。本届双年展的德国策展人安塞姆·弗兰克(Anselm Franke),他的作家和评论家身份,以及日耳曼民族所固有的长于思辨和哲理的特质,让他的策展理念更偏重于思想性、观察性,以及作品内在的逻辑性和有机性。比如他认定“实事求是”是中国近30年来社会变革的思想根源,就特别委托作曲家阿普灵格量身定做,尽管展出之后的反响并不如他所愿。又比如他精心选用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的一段话:“其(小说)为用之易感人也又如此……既已如空气如菽粟,欲避不得避,欲屏不得屏,而日日相与呼吸之餐嚼之矣。于此其空气而苟含有秽质也,其菽粟而苟含有毒性也,则其人之食息于此间者,必憔悴,必萎病,必惨死,必堕落。”作为导览手册的开篇,充分展现出他作为学者,在政治、历史、文化方面的思考,以及他那种研究性和杂文式的新型策展方式。
但展览的整体视觉效果相对轻巧、贫弱。除刘窗的装置作品《被分割的风景》,尚带来些许诗意,刘鼎的声音装置《1999》,矩阵式的设置稍有些气势之外,几乎再也找不出具有视觉亮点,能够吸引眼球,特别有震撼力的作品了。应该说,作为一个被誉为亚洲地区最有影响力之一的双年展,如果没有几件无论在内涵方面,还是外在形象方面能够镇得住的、叫人过目难忘的有分量的作品,那么无论对谁来说,多少会是遗憾,同时也易于被人忽略和遗忘。
再有,也反映出全民浮躁的观展心态。急速发展的时代,快节奏的生活,展览展示活动的层出不穷与日渐频繁,使得越来越多专业与非专业的观众,都习惯了那种吸引眼球、虚张声势、大体量、密集型、景观化的作品。同时也习惯了那种快速消费、浮光掠影式的观展方式。本来,当代艺术家是反对普通大众的审美情趣,但是他们又想要借助普通大众轧闹猛赶时髦的趋同心理。于是乎,大型的当代艺术展眼下正在演变成为一个大型的艺术嘉年华,一个时尚的艺术大party。人们一边观展,一边社交,多少人愿意沉下心来,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思考,然后去获得新感受?
某种程度上来说,当代艺术是一种超前的实践行为,超前的观念和态度。看不懂当代艺术,在西方也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有人说,当代艺术是为那些心智上成熟,又渴望精神上不断自我成长和提升的成年人而准备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一方面要呼吁当代艺术尽快改变目前越来越艰涩难懂,越来越不接地气的生态现状;另一方面,也要呼吁大众不断改变和调整观展的心态、观展的习惯。(傅军,上海油雕院美术馆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