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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艺术世界到现实世界,贡布里希的价值观全面影响着范景中。但是,由范景中引进到中国来的贡布里希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中国当代艺术却是个问题。
说到范景中的时候总让人想起王国维。他在大众的视野里没什么名气,多年来他只单纯地做一件事,就是美术史研究。他不写书,不宣讲自己的美术理论,只是一本本地翻译贡布里希的著作。在他曾经主编的《美术译丛》和《新美术》杂志里,范景中一点一滴地推广贡布里希的学术思想。翻译贡布里希的著作非常困难,因为他具有百科全书式的学术视野,同时像哲学家那样思考。范景中所做的,与其说是将贡布里希的著作介绍给中国,不如说是为少数真正的艺术爱好者描绘了一幅清晰的西方美术史全景图。
1985年,北京《美术》杂志的编辑唐庆年在浙江美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待了一个星期,离开时他认定:原来范景中是浙江美院年轻画家的精神领袖。这个说法让范景中很吃惊:“我吓了一跳,从那之后再也不跟那些搞当代艺术的学生接触了,我不愿意好大喜功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范景中不是怕,而是心存谦恭,他总是将成就归功于贡布里希,绝口不提那些带病钻研的日夜以及一句一句推敲翻译的辛苦。
有人说范景中是真正的学术大家,而他的回答是:“我总记得一句话——无知是无穷无尽的,了解是很有限的。”
多年前,当代艺术是少数人的探索和实验,范景中涉足其中为其开道。如今当代艺术已经时髦化、商业化、主流化,范景中却与之保持距离,继续保持落寞者姿态。
贡布里希的崭新世界
范景中与贡布里希的相遇是一个意外。
当年,作为浙江美院美术理论专业的研究生,范景中处于一个对美术史研究现状感到困惑、胡乱找书看的状态,他想找到这个领域中最基本、最前卫,也最经典的著作。大师的论著后面都有参考书目,他发现贡布里希在这类参考书目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范景中意识到他是西方人文科学领域不能绕开的重要人物,于是,他找了《艺术的故事》来读,从此,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了。
研究西方艺术史近20年的广州美术学院教授邵宏认为,《艺术的故事》的意义在于引领中国学者回到了艺术史的正路,教会他们怎么看画,回到图像的本质、艺术的本质去了解绘画世界的行走脉络。“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之前走错了。”邵宏说。
《艺术的故事》书名很通俗,在西方,它是家喻户晓的艺术圣经。入选20世纪影响人类的百部著作中,艺术类只有《艺术的故事》一本。但其实,这是不折不扣的小众读物。
范景中难耐喜悦,希望与人分享这个崭新世界。翻译的书稿在出版社搁置了5年,这期间他又做了一个工作,就是给这本书写注释。贡布里希的书并不好读,原因就是许多中国人都缺乏对西方传统文化中“常识”的了解。范景中希望详细的注释能够“给年轻的学者在看《艺术的故事》的时候有一个更深的门径可以走,同时扩大他们的视野。”
自《艺术的故事》开始,范景中彻底成为贡布里希的门徒,他几乎翻译了贡布里希的所有著作,注释和传播着贡氏的思想,臣服在这个伟大的学者面前,成为一个伟大的配角。
范景中不仅对西方文化有着相当精深的研究,对中国的古典文化,尤其是文论和美术史,也有很深的造诣。他的学养让他成为在中国最能读懂贡布里希的人,而在贡布里希的学术世界面前,他却觉得再也拿不起自己的笔了。“对于学术史而言,个人的写作是微不足道的,微不足道主要是因为我个人能力不行,所以我就想,与其自己写书不如自己译一本书,实际上,我的目标指向是美术史的,但我个人没有这个能力。”
在知识面前,范景中有的是足够的谦卑。而在集体意识面前,他却有足够傲气和自我觉醒。
整个中国的审美品位在降低
“时代精神是不存在的,如果有这样一个时代精神,就有一种非人力可以驾驭的东西在控制人,其实人自己可以管理自己,我们社会向哪里发展,每个人都有作用,每个人跟每个人连接起来,形成一种力量来驱使社会向一个方向发展。”
二十多年,范景中一遍遍地在各种场合宣讲着他为之着迷的贡氏理论。这套理论在当代中国社会仍没有普及,对从禁锢年代“高大全”美学标准中走出来的人来说,更显得振聋发聩。
当艺术家明白时代精神是一个假命题的时候,他就可以转向个人和自己的艺术环境,转向大家所关心的问题,转向保留传统的问题等来进行思考。这种说法强调了人对自我个性的挖掘,强调了人的个人力量重要性。这种自我意识的觉醒是中国当代艺术的发端。'85新潮的时候,大家都在走自己的路,很难形成流派。四川美院有罗中立为代表的所谓超现实主义流派,但也很快分野。
有讽刺意味的是,上世纪90年代开始,“高大全”的美学标准全然消失了,整个现代艺术由经济杠杆“操纵”成为另一种主旋律,艺术家的自觉意识又被抛到爪哇国去了。范景中忽然发现,当年那群挖掘内心的艺术家正面临新的问题——金钱诱惑。当年那群寻求艺术创新的艺术家都在找寻经济利益的最大化。
所以,范景中要把贡布里希推介到中国来,他说:“整个中国的审美品位在降低,现代艺术中出现了一些以丑为美的作品。人们反复在表现丑,开始可能是对人性某些方面的嘲弄,有一些深刻的想法,但是一旦变成潮流,大家都去做时,我就不知道他在讽刺谁了。这么用丑的话,对人类是一种嘲弄,如果一个人想嘲弄整个人类,就是跟人性作对,这非常恶劣。可能他们认为表现这些就是对现代社会的反映,这是很糟糕的想法。艺术家认为我们现在处于后现代社会,是丑陋的社会,是人性扭曲的社会,是性加暴力的社会,这是可怕的。艺术家应该想办法让人感觉到美好。”
不想做精神领袖的好导师
范景中如今很少关心当代艺术,而年轻时,他却是当代艺术风口浪尖的人物。上世纪80年代,他在浙江美院做了很多美术史、美术理论的讲座,听者总是挤满了会场的座位甚至窗台。范的学生们热切期待他提供一些理论依据,带着他们干出一些名堂来。可是,轰轰烈烈的'89现代艺术大展,范景中没有参加。有一个参加者见他就劈头盖脸说:“范老师,你堕落了,我们都希望你来帮我们说话,结果你看都不看。”
范景中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尴尬的、被捧高的位置。他无疑是得到了虚荣心的满足,而满足的同时,他又避之惟恐不及。当时理论家都有一种要集合力量创造历史的抱负,这让范景中很不喜欢。“很多人认为,中国存在贡布里希派,而我是这个派的头,我听到这种话极为反感。我提倡个人的独立。个人力量太弱才会想与别人捆绑在一起。”
从艺术世界到现实世界,贡布里希的价值观全面影响着范景中。“贡布里希曾经引用过别人的一句话:我承认自己有虚荣心,但是我不傲慢。虚荣心很难克服,我也有很强的虚荣心,只是看你把它用在什么地方,用在可以导致危险的场合就糟糕了。如果人们有更开明、更豁达、更通亮的意识的话,就该警惕自己。”因此,范景中才再也不看当代艺术展,不和年轻的当代艺术家来往。
贡布里希从来没有承认有贡布里希派。“贡布里希85岁时,他的学生给他出了一个文集,他们说贡布里希没有形成一个派,而是形成了一个作坊,在那里,大家各干各的。这是我欣赏的状态。”
1989年,范景中在一次体检中发现自己患上了癌症,至今,他仍平静坚强地活着。据说他经常独自坐在西湖边看山看水读古书,并不觉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