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告
- 展览
- 讲座
- 笔会
- 拍卖
- 活动
uart: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有了具体要做《浮力》作品的想法?
任芷田:2009年。当时我有很多关于大型装置的构思。2008年实施了《墨汁喷泉》装置方案,后面还有很多想法。但是大型装置有一个问题,就是资金的问题。你可能有这个想法,但是很难实施,所以这个作品拖到了2015年,6年时间,这一次是真正的实施出来了。
uart:这中间隔了6年,这6年有没有过想放弃?
任芷田:放在那里,我从来没说要放弃它。我会做很多的方案放在那里。但是过一段时间觉得有些方案不值得做。可这个方案过了6年仍然觉得如果有机会实施就太棒了。
uart:我在现场看到了这件作品,因为它很大,所以在布展的过程中肯定也相当的繁琐,那像这件作品,您事先有没有考虑过它的收藏性,或者说是否有考虑过它的卖相?
任芷田:没有。在我看来好象没有任何收藏的可能性。当然了,从艺术收藏这个角度来讲的话,严格来说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被收藏的。从我对收藏的理解和我对它的看法来讲,我觉得这件作品很难被收藏。
uart:明白。那其实《浮力》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任芷田:如果说在2009年的时候,我会给出一个答案,在中间的过程中,我会给出另外一个答案,做完之后还会给一个答案,可能最终答案就是它本身。并没有想要通过这个表达什么。
uart:就是想要让它浮起来。
任芷田:对。
uart:这是一个很简单事情,是吧?
任芷田:对,这个事情一直都很有意思,一直诱惑着我想把它实施出来。每个人都可以去看看他有什么感触,自己去阐释,实际上阐释的都是他自己的东西。
uart:这件作品在呈现之后,有没有跟一些朋友聊过,或者说一些朋友看完之后有跟你讲过他们的感受吗?
任芷田:有,他们也是很难得到一个在这件作品之外的某种意义或者是别的感受,这个东西反映了什么之类,我觉得没有那个东西。大家都觉得这件作品非常棒、神奇,会关心这是如何做到的,有的朋友非常遗憾没有去现场看,反响还是非常好的。
uart:那反映强烈的人,是跟艺术有关系的人吗?还是圈外的一些人?
任芷田:都有,艺术圈内的人可能反响更为强烈一些。他们会因为这件作品,然后去翻看你曾经做过什么?我有很多作品,有两件重要的作品都是这样,人家对这个作品印象非常深,但是不知道是谁做的。当时《墨汁喷泉》也是,做完之后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作品,然后当有一天看到了这件作品和作者的时候:哦,这件作品原来是你做的。包括我的那块翘起一角的草地《一页》也是这样。
uart:那好像你这些年都让人记住了你的作品,并没有记住你的名字。自己有考虑过这件事吗?
任芷田:我很无奈。
uart:为什么,是名字很难记吗?
任芷田:我的名字也不难记。主要是我可能比较羞涩吧,不太善于推广自己的名字,哈哈。
uart:但是确实是,我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是在宋庄美术馆,在一个展览上,是《嘎》那件作品。
任芷田:是一个动作,是涵义非常不清晰的一个动作,那件作品我也很喜欢,喜欢它的暧昧不清。当时一个批评家说这个作品是他见到的观念摄影里边最好的作品。
uart:对,我看到您的作品里边特别喜欢拍自己,观念摄影这一部分。那是为什么呢?
任芷田:应该算是自恋。
uart:我没好意思说星座,但是我知道双鱼座特别喜欢拍自己。
任芷田:自恋,总是认为自己貌美如花,哈哈。
uart:其实这也是一种让大家记住的方式,有没有这么想?
任芷田:不过我还真不是这么想,让别人记住我。实际上我不愿意总是在我的作品中出现,但是我的很多作品,都好像需要一个表演者。我又觉得我自己很适合来表演我的方案。
uart:除了自己,是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人,是吧?
任芷田:是,是很难找到。
uart:还有没有人看到那件摄影作品,因为不认识过来问:哎,是任老师吗?
任芷田:没有。
uart:因为大家都太羞涩了,其实肯定知道。
任芷田:不知道,那我搞不懂。但是也有人看到会记得这是谁的作品。因为那里边的照片,拍出来也不是特别像我,感觉好像是苦大仇深的样子,但是还是会记得。
uart:但是你现在更年轻一些,那个时候更沧桑。
任芷田:那应该是照片的艺术效果吧。
uart:那应该是逆生长的效果。其实我觉得任老师您的想法特别多,很丰富的思考。但是这跟很多的艺术家又不太一样。因为大多数人,可能好几年,或者说若干年都在维持一个系列。那你平时在思考的时候,包括有很多想法,你是怎样把一个想法落地实施出来的呢?
任芷田:你问到点子上了。实际上我是更乐于思考,而并非敏捷于行动的人。我有很多系列的作品,我很难把一个东西坚持到一辈子,我非常不能够理解这件事情,你知道吗?因为我觉得我会厌倦,做一段时候之后,我会发现这件事情已经不太合适我做了。我特别反感自己成为曾经某一个想法的傀儡。也许那个想法在那个时候是很合适的,但是过一段时间之后,我相信人们是在变化的,也许是在成长,也许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他就不能够再满足于那样的一种方式去创作。如果说那种方式对于我不是一种发现,不是一种快乐,而只是为了满足某一种外在的需要,我觉得这个不值得去做。
uart:这能够让我能想起来的人是里希特,因为他在画面上也是在一直变化,他也不是一直在玩一种东西,他的思维也比较跳脱。
任芷田:这一点我更愿意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我相信人性不是一个简单的东西,它更应该是多面的。它的每一个侧面都希望得到表达,你为什么只去做一个东西呢?我们又不是工艺品手艺人,不是工匠。我觉得对于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我有不同的想法然后我能够实施,而这个想法此时此刻是非常打动我的,那我就要跟着它走。
uart:那你实施的过程,会漫长吗,还是说很快速?
任芷田:这个有快有慢。有些事情简单一点就快。有些东西很复杂,特别是有的方案是需要调动大量的人和物,需要不同的专家和不同的社会关系才能实现,那个就非常慢。
uart:因为我发现你的作品里边,是很多与科学有关联。一些科学的东西,并不是说纯艺术的,包括一些空间原理的东西,其实是很奇妙的一种反映,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画面处理。
任芷田:我不知道这个跟我曾经学物理有没有关系,但是我喜欢各种有意思的知识,包括科学。实际上对于科学,我并不是对它的技术感兴趣,而是对它包涵的科学思想感兴趣。
uart:那你当时学物理,为什么没有选择做科学家,而选择做了艺术家呢?
任芷田:我一直就想做艺术家,是被逼着学物理的。
uart:你什么时候有想做艺术家的想法?
任芷田:真正追溯起来的话,应该是4岁,当我画第一张画的时候,是在小得像邮票大的一张纸片儿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客车。那种城乡之间运营的铁皮客车是当时我能见到的最现代化的事物。画了小客车,我特别开心,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当时心里边想,我一定要干这个,我太喜欢了。如果要追溯的话,可以追溯到这里来。
uart:后来学物理的时候痛苦吗?
任芷田:在高考前一个月,我背着书包回家了,不高考了。虽然我在我们班成绩非常好,但是我觉得我如果不能学艺术,我为什么要去上大学?
uart:你后来选择学物理,是有其它的压力吧?
任芷田:因为1985年高考,农村的孩子,成绩又很好,你突然放弃高考,家里会什么想法?父母都快疯了,我的班主任骑了好几十公里的自行车,从我们家把我拽回到学校去。
uart:当时对你自己来说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吧?
任芷田:非常痛苦。
uart:那几年学物理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任芷田:我物理学的不好,上了大学之后,我觉得像是出了笼子的鸟,特别自由自在,每天背着一个画架去画画,也不怎么好好的学物理了。
uart:一个学物理的理科生去画画,这个事儿也是挺欢乐的。
任芷田:最欢乐的时光就是背着画夹,特别有梦想,可能兜里面还揣着一张蒙娜丽莎的一个折叠的卡片,当时叫《辽宁青年》,是从这本杂志裁下来的,装在兜里边,每天去写生,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爱好者一起画画,那个时候是非常美好的时光。
uart:后来大学毕业之后,直接做了艺术家吗?有做过其他工作吗?
任芷田:我从大学出来之后,到南宁无线电一厂工作了一年多时间,然后我就辞掉了这个工作。
uart:那当时得多痛苦?
任芷田:那个厂子还行,为什么还行?因为那个厂子非常的破落,都快破产了,所以一个月基本上有半个月不用上班,所以经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背着画夹去画画了。
uart:那后来是又因为什么选择来北京开始做艺术家?
任芷田:因为听说有圆明园。圆明园的事说来话长,我们以后找机会再说。中间我经历过很多事,从圆明园离开北京,直到2006年再次回来。
uart:那我们从2006年继续说吧,这9年多,从艺术的发展上看,您是怎么去评判自己的?
任芷田:我觉得真正开始做一个职业艺术家,真正进入到那种当代艺术家状态的,应该是从2006年开始。以前我觉得都是一个青春梦想的生活,是一个北漂怀着理想颠沛流离的状态。
uart:那些年愤怒吗?
任芷田:喜怒哀乐都有,也可以狂喜,也可以愤怒,狂怒和狂喜是伴生的。可能快乐更多一点。回忆起来快乐更多,实际体验的话,应该狂怒更多。
uart:给我的感觉你像那种狂怒的人。
任芷田:是吗?
uart:对,有那种感觉。但是你现在平和了。
任芷田:现在真的是平和了。
uart:就像我小时候刚来北京,十几年前,也是那种每天愤怒的状态,因为我们赶上的是一个更加畸形的发展期。当时很多艺术家从圆明园时期到现在,他们的事业发展有些还不错,比如说有一些人东西卖的还行。2006年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让这些作品瞬间卖的很贵?
任芷田:我从来没有想过瞬间卖的很贵,我觉得不真实。我觉得能够有人喜欢我,随着我自己的性子画的东西,能够有人接受,就是很开心的事情。至于说卖多贵,卖的贵有人要也行,但是我觉得那是不真实的。
uart:那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有没有展览计划呢?
任芷田:很难说有系统的计划。
uart:比如说今年的展览,有没有定呢?比如说个展类的。
任芷田:暂时没有个展的计划。上次那个“候鸟计划”准备在德国也给我做一个小的个展。但是我还真没有做过非常系统的个展。我非常尴尬的一件事情就是,经常我有一批作品,已经很厌倦了,不想再做这种东西了,市场却开始接受了。画廊说你再做点这个,我说我不想做了。这个是非常尴尬的一件事情,画廊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uart:那你为什么不做呢?是真的很受不了吗?
任芷田:真的没有心劲去做那个东西了。但是你要说有一个定单,慢慢做,我也会做的。我觉得这个不做,对市场也是不负责任。
uart:对,就比如做完一批就消失了,就去做别的了。
任芷田:对。但是我想,我的那些作品,可能跳跃性稍稍大了一点,不是连贯的那么好,但如果你深入的去看的话,它们也是有连贯性的。只是市场它可不那么深入的去看待你。
uart:那现在平时自己每天是怎么安排的?是自己要创作一些东西吗?还是要怎么样?
任芷田:我平时比较随意,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有时候会发呆。我觉得如果生活中没有发呆的时间,那这种生活状态就非常可疑。发呆实际上是一个最好的与自己相处的状态。发呆也许是某一个推理或者某一事情在自我酝酿,你用你静止的身体等候你脑子里的一个东西闪现出来。
uart:所以我觉得你的状态一直是一个艺术家的状态,不是市场艺术家的状态。
任芷田:我倒是希望做市场艺术家,那样更方便一点。
uart:但是就这个事,你是怎么看艺术家的?
任芷田:市场艺术家当然有它的甜头,市场认可他,他当然很开心,活的很好。我相信财富这件事情能够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带来自由。但是我觉得从艺术家角度来讲,跟着市场走,按照市场的要求去创作东西,这个实际上已经违背了一个艺术家的初衷,他多半是不快乐的。刚才我说的一句话,是我理解这件事情一个比较准确的阐述:也许你曾经有一个发现,你创造了一种样式,这种样式被市场接受了,然后又因为市场要求你不断地制作它,你就变成了你曾经想法的傀儡了。我觉得这是非常可悲的。这已经不再是艺术家的状态了,而是一个纯粹商业的状态。对商业状态你过于反感它,也是不现实的,也是有点儿矫情,不切实际的。能够有一点商业状态,并且能够从里边挣脱出来,来去自如,我觉得这种状态是比较好的。
uart:这是高手。
任芷田:当然,你要从市场中获得回报,但是如果是被它所缚,然后陷在那里,我觉得那是挺可怕的。
uart:我觉得您也不太去一些局和一些Party,好像很抗拒这种事。
任芷田:也不是抗拒,我可能比较羞涩,我有的时候是怕见人的。
uart:为什么怕见人?
任芷田:我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些人。
uart:到现在还在羞涩是吗?
任芷田:也许我现在还有,但是我现在好多了,比以前脸皮厚多了。像我房子里的wifi的名字叫脸红,小时候太容易脸红了。这个东西是我的病根。
uart:为什么?
任芷田:不知道,天生这样。十几岁的时候,看到女孩就脸红,特别尴尬。看到陌生人也脸红。
uart:看见所有陌生人都会脸红吗?
任芷田:如果他注视我。
uart:很多人其实都脸红,我小时候也比较羞涩的,就是我做编辑之前很羞涩。我看见大家都是会自己贴着墙边走,不太愿意跟别人打招呼,因为都是陌生人谁也不认识,就是会有那种感觉,挺尴尬的。
任芷田:对,那种尴尬,用一句话表示它比较合适吧,羞涩就是拿着一切可能不好的东西,可能是别人的不好,来提前来惩罚自己,总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负罪者。也许像我这种性格,应该很容易被基督教俘获的。虽然我不信它。我不信仰任何宗教,但是这种性格应该是比较符合原罪感的东西。
uart:但这其实是更原生态的一种状态。
任芷田:我不知道羞涩是什么,我一直在面对它。
uart:其实都不知道,我觉得很多人也不明白。
任芷田:对,我特别害怕尴尬,就是和人交往,尤其是在一个江湖之中,一圈人不是特别了解,在那个时候,我总是会自己跳出来看见自己在那个地方呆着,很傻。
uart:经常会看到自己?
任芷田:对,经常会像旁观者一样,一下子溢出来了。就马上意识到我看着自己在这呆着,任何一个动作都是愚蠢的。
uart:完了,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感觉。
任芷田:就是局外人嘛。
uart:那你现在还时常有那种感觉吗?
任芷田:应该说现在比青春期要好很多。
uart:现在是比较适应了吧。
任芷田:脸皮厚了,江湖混久了。一个朋友说不要脸是一种人生境界,我觉得有点道理。
uart:您真这么认为吗?
任芷田:我觉得人可能见了很多世面以后,许多事情就不再困惑了。
uart:自己的一个迷局过去了。
任芷田:对。我觉得人总会走向一个相对坦然的状态,坦然面对自己和世界。
uart:所以,说回来,回到刚才第一个问题,其实我觉得人一辈子就像那个《浮力》作品一样。我自己的一个理解,我觉得它其实是一个飘浮的过程,而且就是在半空,脚不着地。
任芷田:你说到一个非常本体论的问题了,就是我们的根基在哪里?我们的根据在哪里?这个问题不能问,这个一问就问空了,问到这个地步,下面就是虚空粉碎,不能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