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豪：评"时序--2016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

　　天津美术网讯 国自古以来就是用漆产漆的大国，昔日楚地更是缔造出绚烂无匹的大漆文明。那是一个有关漆的“黄金时代”，正所谓“无器不髹”，“千文万华，不可胜识”者也。作为湖北省也是国内颇具代表性的展览项目，漆艺三年展自其“缘起”至今已成功举办数届，为推动当代漆艺创作和研究起到积极作用。

　　作为国内颇具特色的展览品牌，本届漆艺三年展已是该系列的“第四站”。自2009年起，湖北省美术馆即围绕“大漆”主题依次推出“造物与空间——中国当代漆艺学术提名展”、“材质、方法、精神——首届漆艺三年展”（2010）、“源·流——第二届漆艺三年展”（2013）、“时序——第三届漆艺三年展”（2016）等系列展项，为推动当代漆艺创作和研究起到积极作用。

　　在策展思路和学术意旨上，这些展览前后呼应，如“造物与空间”，重在重温漆艺传统，提议在文化感觉，日常生活空间及精神追求上推陈出新；“材质、方法、精神——首届漆艺三年展”旨在强调大漆独特的方法论智慧，在释读和演绎东方文化传统的同时，以世界眼光建构其当代价值；“源·流——第二届漆艺三年展”则是希望回溯漆艺本源，把髹漆作为艺术语言与认知的原点来对“现代性”加以反思，并指明当代漆艺是一种自成一格的艺术表达，从而有别于西化的现、当代艺术。

　　对于本届漆艺三年展（2016）的主题——“时序”，策展人皮道坚先生有如下阐释，“将时间维度与时间品味方式引入展览策划，不只意在延续上届“源·流”展览的宗旨，以时序为心展示当代漆艺的古今之变，梳理东方漆艺的历史发展脉络，呈现传统漆艺当代转换的多样化态势。”。同时，他认为“所谓‘时间品味方式’的提出，不过是意在让人从世俗流行图像与僵化的视觉习惯束缚中解脱出来，恢复我们感悟生命与生长力量的本能。因此以‘时序’为主题的展览无须特别强调参展作品所蕴涵的时间特性及其所浸润的历史文化之悠长意味，但展览架构和作品遴选却至关重要。”

　　透过展览现场，本届“漆艺三年展”除了沿用以漆艺作者-作品（含中外漆艺家）作为展览主体——的布局策略，另添设“秦汉日用漆器特展”（联合湖北省博物馆）及“特邀当代艺术家单元”，力图呈现漆艺流变之风貌，大漆作为一种传统媒材之于当代的开放性、延展性、多样性。上述内容连同征集评选而来的青年漆艺作品，也可说是本届三年展的新增亮点。而另一方面，或由于策划者对时间性概念的接引，本届展览（相当部分选件）摒弃了以往的展陈理念，比如作品不再遵循漆画、器物、漆空间的专业划分，也未细究“什么是漆艺”、“漆艺的品鉴标准”等问题，尽管后者一直是往届“漆艺三年展”研讨会上的论争焦点。在“时序”这一扁平而抽象的概念统摄下，此次三年展大量且大胆地采用现代术语，诸如“在场”、“物性”、“剧场性”、“实在主义”、“现成品挪用”、“新媒体”等等，作品的艺术语言及精神价值也被置于首要位置——从理念和形式上充分迎合当代艺术的展览潮流。

　　总体而言，本届展览给人的印象恰如选用“时序”一词传达出的隐喻——取自唐代诗人杜甫的绝句“乾坤万里眼，时序百年心”，而归于对当代诠释学家保罗·立科（Paul Ricoeur）叙述哲学的简率挪用——力求纷呈跨文化语境的多样性，但又显得过犹不及。

　关于本届漆艺三年展，我们可从如下两个方面来详加品味。

　　一、认知定位

　　上文提到，本届三年展弃用以往类型学的分类方法（即架上、漆立体、漆空间等），转而以抽象的线性时间为线索来提拈展览文脉。这种策略令漆艺得以从一项工艺的定位中解放出来，变成一种超越时间和界别的媒材语言。如本展学术主持张颂仁先生所说，髹漆历来不是独立生存的工艺，漆艺乃是一种“附体”，需要透过赏玩其“皮相”和情趣方能触及魂灵。从某些方面来讲，这一定位的调整（相对以往）也的确更加贴合大漆这一媒材的个性。但，此一认知架构的“扁平化”也为漆艺展的叙事和表达带来了诸多“麻烦”，譬如在现场，我们看到的更多是漆艺发展至今于样态上的演化——虽然千奇百怪，也特出新意，但还是过多耽溺于“形表”，而在此一视域的观照下，前现代的漆作不可避免地显得甚少变化，一如“传统”二字留给我们的死板印象，传统大漆造物仿佛就是精巧、奢丽的屏风、瓦罐。换个角度讲，这种架构并不利于开掘与大漆世界关联的深层“内质”，诸如，在这些器物、摆设背后，中国人千百年来运用工艺体系发展起来的能力和社会道德；他们身处绵密紧张的社会结构之中，是怎样凭藉聪明才智一面尽量减低自然资源的消耗，一面又能满足极大多数人的需要（雷德侯语）；而一项工艺生产对维系社会组织结构又起到哪些作用。。。。。

　　显然，对此类议题深入和导引的可能，很大程度被“拴”在了“时序”这一扁平的框架内。仅将漆艺的价值束之于视觉、造型是否足够？或许，由此生发的有关“奢华”与“皮相”的辩解已经默认了某种“退守”——为主题框架所限，自陷于一种难以深化的境地。须知，奢侈品，从来不是健康漆艺的首要归属。

　　与此同时，我们还可追问：在当代艺术展示模态遍野横行的当下，漆艺是否也一定要向其靠拢？就漆艺本身来说，它究竟是一种媒材的艺术语言还是一项悠久的技艺手段，抑或二者不可分割且须有所界定？而我们套用现成的理论框架去剖判漆艺，又会将漆艺导向何方？

　　二、作者作品

　　本届漆艺三年展的作者队伍大致可分为三类：学院漆艺家、非遗传承人（含日本、韩国无形文化财持有者）以及部分当代艺术家，其中，最令人欣喜的一点即是有更多的非遗传承人（亦即手艺匠人）参与到展览中来。此举也可称得上是本届三年展的特色，它让人见出工艺/工艺家（匠人）正在向艺术/艺术家的“位分”靠近，并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二者间的“差距”有望扭转。

　　我们知道，现代以来受到认知定位、学科建制等多种原因的影响，工艺一度居于艺术之下，并被视作需要“改造”的对象。这一点也促就了两大生产者群体的不同命运。不讳言，包括漆艺在内，种种尴尬的处境一直延续到现在。九十年代末，工艺专科正式从学院教育体系中勾除（或被设计取代）即是一例。可以肯定地讲，今天展览现场的众多学院漆艺家多半都亲历了那个时代的变迁，甚至直到今天，各院校的漆艺专业都不乏竞相矛盾的归属。这其中存在的问题再明显不过，一言以蔽之，即对漆艺的认知定位始终游移不定，而这一点又造成许多深刻的专业困境。譬如学院培养出的一些青年漆艺人尚且不能对大漆制作技艺驾轻就熟，更无法媲美漆艺传承人所掌握的技能。或许有人辩称，学院教育侧重设计和观念的训导，技能可以慢慢历练。但这样一来，漆艺当真就变成了一种涂料的艺术语言，它究竟是对漆艺的升华还是“矮化”，只怕还得多加推敲。

　　所以，本届三年展在将上述不同类型（或身份）的作者作品一并呈现——这点毫无疑问值得肯定。因为在展现当代漆艺多元样态的同时，也将有关问题一同抛出。通过观赏比较，我们的确可以清晰地看到工艺家之作与一些当代艺术家作品的不同魅力，甚至在相当程度上表明，前者提示并维系着漆艺的本分和高度。日本著名学者柳宗悦如是说道，工艺之美与艺术之美不同，后者是个人作家的产物，由于张扬个性，因而比之真正的工艺之美，后者是不纯粹的，片面的。上面所说的“本分”、“高度”亦是如此，它并非是指使用大漆能够做出装置、新媒体、抽象表现之类的试验，并标榜其新奇多姿，而是讲究一种天然媒材经过自然收割，作者之心、手、生存信念的陶融，最终凝结为一美善之方物。此间种种浑然一体，贵在带给人丰盈的满足，而依据抽象的理性将工艺本身的意义加以解构是非常危险的。（柳宗悦语）

　　事实上，有关作品，“何谓漆艺”，“该如何品鉴”的争论一直贯穿漆艺三年展始终。如在上一届研讨会，部分专家便清晰地表态，“有些作品不能算作漆艺，至多算是用了漆的当代艺术作品”。同时，“有必要确立漆艺的品鉴方法，不宜张冠李戴地套用‘媒介’、‘光晕’（aura）等新闻学、文化研究理论概念去探讨漆艺”。。。。。。正如漆艺家田中信行先生表示：漆的作品虽然可以非常多样化，但漆艺还是应该遵循一个传统。这个“传统”是指什么？它不是造型、时间、术语这类东西，就像“桼”（即大漆之“漆”的远古写法）这个字本身表达的一样，漆艺真正的“传统”即蕴含其中。

　　在此意义上，不知本届漆艺三年展所呈现的“时序”是继往开来，还是一种矛盾或妥协？

　　当然，正如本届三年展传达的寄语：漆艺在今天越来越多地为人所知，而年轻的漆艺人也逐步成长起来。这已让人见证了大漆这一古老物质文化于当代的蓬勃生机。

▲ 作者吕豪

　　吕豪，青年学者、独立策划人。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当代艺术与社会思想研究所，致力于工艺美术、视觉文化与思想史研究。现工作生活于北京、武汉。

　　活动信息

　　展览名称：“时序——2016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

　　展览时间：2016年9月9日——10月9日

　　展览地点：湖北美术馆特展厅、1-7号展厅

　　总体策划：雷文洁

　　展览总监：严荣利

　　展览统筹：管成文、司晴川、肖华慧、李和清

　　策 展 人：皮道坚、冀少峰、方勤

　　学术主持：张颂仁

　　艺术总监：傅中望

　　学术顾问：金圣洙、大西长利、乔十光

　　艺术委员会：傅中望、冀少峰、玛格丽特·普鲁奇、皮道坚、帕特丽·夏弗里克、唐明修、谢震、张颂仁、周剑石

　　展览委员会：李和清、万全文、朗雪波、王小红、胡莺、罗良华、刘力英、何淑君、夏梓、乔杰、雷雅婷、曾攀

　　策展助理：曾静、张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