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动物的艺术关系和审美关系构成了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动物进入艺术是自古就有的事情。随着工业文明和城市的发展，人类掌控欲的扩张使自然环境遭到破坏，动物也难免其灾。面对自然带来的灾难、疾病、瘟疫，事实说明人类并不能完全掌控世界，人类和动物一样面临着深刻的变化。国家政治经济制度体系的开放，使艺术家有了更为充足的空间重新认识艺术，同时艺术家也在回避政治与敏感的话题，“若说动物是最原始的隐喻，那是因为人和动物之间的基本关系是隐喻性。”(1)不同时期的艺术家以动物为契机，运用隐喻的，幽默的，调侃的，反讽的方式，让人类回归到身体，用身体的动物性来揭示人类自身的局限性。“动物现象”作为一个问题意识成为当代艺术家在艺术实验中反复触及的内容，在雕塑、绘画、装置、行为、摄影等各种艺术形式中都有突出的表现，并反映了当代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让人类回归到动物的身体

让人类回归到动物的身体，艺术家借用动物的身体性来表达人类自身的局限性，试图在动物的身上去体悟生命，感知人性，从而表述对人性和生命的思考。从85美术思潮以来，当代艺术中出现了艺术家对“理性”和“生命”的关注，并涉及到借用动物来对人性和生命的思考。如段建宇尊重自己内心生活的体验，在她的“艺术鸡”系列作品中混淆了人与动物、人与植物的分界，探讨了人性的自我认知这一现实问题。聂南祥画的马系列，画面中红色的马代表了一种邪恶、情色的本能。刘小东《死猪》和《抓鸡》的系列作品让我们深切的感受到人性的麻木。当我们观察即将死去的猪或鸡的时候，可以看出当动物面对灾难时显示出对死亡的抵抗与觉醒，甚至在死亡后的一刻都能发现它们所赋有的灵性，动物作为还有肉身的生命似乎更加敏感。而人类在生活中丧失了生命的活力时,人的麻木却无法感知到危险与灾变的来临。

在当代艺术中有很多借助于活体动物或者动物尸体作为媒介载体，用行为艺术表达他们的观念。如王晋《娶头骡子》、张培力的《洗鸡》、张盛泉的《渡过》、仓鑫的《洗澡系列》、余极的《尤物之吻》朱昱的《植皮》等。特别是2000年5月28日，顾振清在南京策划的“人·动物：暧昧与唯美”展览中，吴高钟的作品《五月二十八日诞辰》用一种极端的行为艺术来体验出生的过程，表达了自己对生命的认知和思考。与此同时的作品还有顾小平的《乱弹》对着死牛弹琴;刘瑾的《大酱缸》男人体和猪蹄在酱油中逐渐煮沸失去知觉的作品。艺术家凭借着现实生活的经验，利用动物和人体产生的令人怵目惊心的视觉冲击对当代社会中人与动物、人与外部环境做新的思考。这种以自虐和虐杀动物所带来的视觉效果，难以说成是一种巧妙的观念，比起一些不那么视觉暴力和道德争议的创作方式，此种动物方式的行为艺术确实能取得更大的社会效应。

二、以动物为信息传递的媒介

以动物为信息传递的媒介把动物问题作为艺术关注的焦点突出它们身上的某种特质来表达艺术家的内心情感或问题意识。20世纪90年代随着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中西文化有了更深入的碰撞，一批在国外生存的敏感画家开始思考中国的社会文化、中西文化关系、价值观等问题。徐冰、姜杰和陈文令等都把猪的形象作为自己作品的素材，以此来表达对当今社会文化的思考。徐冰在翰墨艺术中心展出的作品《文化动物》(1993年)，他将拉丁文和中文印在公猪和母猪身上，通过公猪和母猪的交配来表现自己的观念，把原始的、动物性的行为转换到一个所谓文化环境中，“人们对猪的担心是多余的，都是出于人的考虑。人安排了猪的环境却使人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中。当人们看着两只猪的交配想的却是人的事情。”(2)该作品具有荒诞性和游戏性，把具有严肃的文化现象表现的世俗化，表达自己对文化的理解，也表达了对文化价值的彻底否定。

如果说徐冰、蔡国强看到的是中西文化的差异以及对中西价值观的认知，那么像叶永青、周春芽、王玉平等可能更关注的是自己内心情感的表述，借用自己的内心情感来表述中西文化的差异。叶永青创作的“候鸟”系列作品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鸟，由于现实生活中的叶永青过着一种候鸟式的迁徙生活，他过着一种游牧式的和不稳定的生活。鸟代表了背负轻盈自由却又与现实世界抗衡的意义，同时在他的作品中又散发着一种中国文人式的伤感。周春芽创作了几十幅以动物形象为主题的“绿狗”系列作品，试图用西方的色彩表现内心的迷离，并且把中国文人画的写意的笔法引进他的创作之中去。表现了中国文人画中的温和与内敛的精神境界。王玉平借用文人画中八大山人的“鱼”的形象结合现实生活中的鱼慢慢画出他心中的鱼。从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中国文化的深邃和生命的永恒。

三、借用动物作为观念表达的方式

艺术家借用动物的身体作为自身观念表达的方式，借用动物身体的图像资源思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表达出艺术家对社会的批判意识和忧患意识。随着自然环境的恶化和个人利益的追求，在整个社会中出现了公共意识淡漠，个人道德沦丧的现象。艺术家通过自己对社会的感受来表达对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忧患。黄永砯做了自己的装置作品《羊祸》,由此可以看出牛、羊、鸡、鸭这些往往是温和而有益于人类的动物，随着社会上突如其来的疯牛病、猪流感、禽流感变成影响人类健康的隐患。面对随时就可能发生的灾难，人类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与人亲密的温顺的生物却要让人避而远之，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反省人自身的原因。

赵半狄从1999年开始做过多次公益广告的社会活动，以熊猫题材对当代人的生存环境做出深刻反思。赵半狄扮演了一系列与熊猫对话的公益广告，1999年的行为《赵半狄与熊猫咪》，人问:“我抽支烟你介意吗?”熊猫答:“如果我死了你介意吗?”艺术家通过与熊猫的对话将社会和生活中常见的问题表达出来，这种表达方式具有媚俗的效果，然而，其间又传达了当下文化的隐喻。其作品没有说教，充满了诗意、幽默和轻松。

还有王建中的油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往何处去》，周云侠的装置《女长裙》，刘立国的装置《满汉全席》，吕顺的《最后的晚餐》等作品可以看出人类正在消耗侵蚀着整个社会的资源，满足了自己的身体和欲望之后，什么也不会留下。当我们在食用或破坏其他生物的时候，人类是不是也会被其他的东西所吞噬呢?

四、以动物作为艺术创作的内容

虽然人类的物质资源在不断的得到满足，但整个人类的生存环境并不乐观，世界的不确定性给更多的人带来焦虑和不安。艺术家以动物作为艺术创作的内容和题材表现微观世界，微小事件、内心情感，动物成为他们微观世界的自我表述。当代艺术中的新锐艺术家如张小涛、郭紫旭、王宏伟、张炜、陈长伟、戴增钧、罗奇、谭永石、曹静萍等等，他们远离了颠覆乖张的前卫图像风格和符号创作的群体膜拜，用独特的视角来审视这个世界。他们在个人生活中去寻找自我心灵的感触和情感的寄托，画自己所体验到的东西，可能是自己生活的一个细节，一个设想，一个偶然情绪的表达。他们没有明确的立场和观点，表达显得更加温婉、耐人寻味。

张小涛的作品《放大的道具—水晶·鱼儿》(2001年)似乎更关注从微观世界的探索中来寻求自我心理的变化和对自然生命的认知。他把金鱼、避孕套并置在画面之中，似乎在表述微生物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同样的人相对于微生物的生存仿佛是处在另外一个世界，人相对于整个世界其实也只是卑微的、渺小的，像垃圾、昆虫、小动物一样也是一个微小的生物，随时就可能是一个被丢弃的垃圾，这种生命的垃圾和细菌有密切的联系，很快生命的肌体就会腐化。他赋予作品更为心理学意义上的焦虑、感伤、恐惧及伤害感，同时表现出他对性以及生命的深层次思考。艺术家郭紫旭把昆虫、飞鸟作为自己创作的题材。他的《螳螂》系列(2010年)，把螳螂放大到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画布上，用古典的写实手法来表现画面，我们看到的螳螂的每一个局部都是真切的，包括它翅膀的一个纹脉，大腿上的一个毛刺，如放大镜里观看的生物标本。他作品中的动物都有特殊的表情，似乎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观察着世界。从动物的神态中我们可以反观画家的内心世界，动物的形象成为画家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的载体。

2007年4月10日曹静萍在四川成都举办了“动物狂欢节——中国新锐艺术家邀请展”中，所描绘的巨大昆虫有着美丽身体，虚幻的色彩，在钢铁上留下锈蚀的痕迹，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流动中生命存在的意义。谭永石的作品《山雨欲来》、《天籁》，把动物和刚出生的婴儿放在一起，在这些动物和婴儿的表情中可以看到他对世界的观察，这种眼神中有一种悲悯的情怀，画面总是使用暖色的光线来谐调画面，似乎看到任何动物之间的相依为命的情感，同时这充满神秘、魔幻的画面似乎又让人感到危险即将来临。罗奇在艺术的创作中慢慢寻找自己心态的微妙变化，在他的作品《亲爱的，我带你去寻找那空谷回声中开放的时间玫瑰》(2007年)中，动物的形象成为他心情的一个寄托。戴增钧以自我为本位，寻找快乐和幸福的意义，他的作品《一条船上的》(2010年)画面用灰色的调子描述了他本人赤身裸体和一船的动物(包括鸡、鸭、兔、猴、猪等)在一起。画面表达了他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由此可以发现艺术家在个体生活经验过程中的自我心灵关照。

结语

当代艺术中出现的“动物现象”不是偶然的。首先，与时代发展和个人的经历相关联。在东西方文化交融的现代社会，艺术家面对历史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影响开始对社会环境、国际环境、个人情感等问题进行思考。艺术家运用动物形象来揭示和关注社会问题、生存环境、文化现象;其次，动物与人生活在一起，动物的属性和人的生存具有相似性，就其艺术作品的内容而言与市民文化趣味接近，反映了大众的内心诉求，对于艺术作品受众来说更容易读懂它;再者，在表达方式上的委婉迂回，东方人喜欢用借代的手法和迂回的方式借物抒情，托物言志。用动物的身体来隐喻人的生存境遇。

通过当代艺术中的“动物现象”的视觉表述，可以反观整个社会生态，由此可以了解艺术家对人、对社会的认知和思考，即可以考察人与世界存在之间的审美关系，当代的艺术家恰恰是选择了和人在一起生存的动物作为自己的审美对象。

当代的艺术家用自己熟悉的动物形象表达自身的感受，动物只是他们叙事的一种表象，“动物现象”的视觉表述与审美反映了艺术家认识世界，认识自我的一个过程，当代艺术家们通过个人的视觉表述探讨了动物与权利，动物与意识形态，动物与欲望，动物与生态立场，动物与审美习惯之间的结合与塑造关系。通过当代艺术中的“动物现象”恰恰可以观照这一时期独特的文化生态和美学形态嬗变。（作者刘永亮）

来源:艺术中国责任编辑:简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