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 像
徐渭书法
倘由史上纵横观,远的不说,明朝名士尤是书画家中有几大玩家?明以降至今,杳然几百年,明文化却能播馨远达,植深弥久。举凡现存于世之传统文化艺术,无一不受大明文化的浸润,最好的、最好玩的必是明式的,若言古风犹存,明之后可谓乏古可陈,正是明代文人雅艺清玩所滋所养文化艺术的渊深广博、精华典丽,迫令清人学步近人怯步今人止步。
天下博杂众艺,确乎是一代代雅人清玩所成就,一个玩字所涉良多,大者系乎世道国情,小者关之于个人时运兴沉,庶使玩家平生不一定尽善尽美。
有明代第一文士之称的徐渭徐文长玩得有点儿过,受知于胡宗宪,聘为幕僚,有国士之目,胡宗宪一玩完,他跟着玩完,没听说他填过什么《一剪梅》的词,却狠心自宫,史书说他钉耳锥肾几死,四百多年了,史家都没搞明白他是真疯了?还是佯狂自保?总之令人痛惜!清人沈德潜在《书徐文长集后》一文中对他的批评最中肯:“后宗宪被收,文长畏祸……向使当日困守莴藜,不游幕府,以浩然之气寄之于文,诛奸谀,发潜德,何施不可,而至自秽其笔墨乃尔哉?”
徐文长藉以晋身的那篇名表文《代初进白牝鹿表》,这种几乎为应制而哄皇上开心的玩意儿,其实不好玩,战战兢兢的人拿着战战兢兢的笔何能写出好文章?因此大不如他的遣兴小品玩得潇洒玩得惬意,倘若如此地一路玩下去,非但是明朝文第一,一大玩家的素养哪个能比?徐渭乃经天纬地之大材,本应是玩转九州无敌手的,治平之志更其少时情怀,遗憾的是平生沾得胡宗宪大光的不是徐文长而是戚继光。
徐文长不仅具文学的卓越才华,更其有非凡的宏猷兵略的军事天才。袁中郎撰《徐文长传》记:“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戚继光之训练义乌兵及发明鸳鸯阵法,倭寇终于在浙江、福建等地被殄灭无遗,得益于徐文长之擘划。然而,这些非凡的才能都被他的文名与书画成就所掩盖。
徐渭的草书,后世评介成就很大,我却不忍卒读,草书最宜抒发才情,徐文长终了乃一介寒士,一腔牢骚不平,恒欲泄于笔端,为激为懑为低侮为嘲谑,抑塞不拔之气贯充缣楮,我无法分担他的怅然与不悦。索性不看他的草书抑或他的画,多看他的小品文,甚至他的《画鹤赋》、《牡丹赋》也远比他的上进表文若《代初进白牝鹿表》、《代进白龟灵芝表》要高古典雅得多,那是借鉴了汉大赋征事富、措词骈的雍容大气,为笑为傲一任才情海泻。他的小品最为灵逸隽雅有奇韵,多看多读最关闲情与幽致,其题《书梅花道人墨竹谱》云:
“余观梅花道人画竹,如群凤为鹘所掠,翎羽腾闪,捎捩变灭之诡,虽凤亦不得而知,而评者或谓其赝,岂理也哉?”
题《书夏珪山水卷》云:
“观夏珪此画,苍洁旷迥,令人舍形而悦影。但两接处,墨与景俱不交,必有遗矣,惜哉!云护蛟龙,支股必间段,亦在意会而已。”
世间喜书画收藏之雅士玩家,似文长此类小品,能不朗朗诵之,一畅六气为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