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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息尚存书要读”,这是著名画家齐白石的心志。但在当下,能真正潜心读书的艺术家到底有多少?日前,收藏周刊记者采访了中国国家博物馆副馆长陈履生与原中国美术馆副馆长梁江,他们对于目前艺术家读书的状况均表示失望。陈履生甚至表示,中国画整体品格的急剧下降就与艺术家少读书、不读书有很大关联。
不读书而整天讲创新
实为很肤浅很愚蠢的做法
收藏周刊:潘天寿曾讲:“不读书,不了解中国文化,就不知道什么是中国画传统。”目前而言,真正喜爱读书、专心读书的艺术家到底多不多?
陈履生:毫无疑问,当下是一个图书高度批量生产的时代。书店和以往比并不少,我们还有读书日,各种各样的读书节也搞得很隆重,整体氛围并不比以前差。但越是提倡振兴什么事情,恰恰说明这个事情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书越出越多,但艺术界看书的人越来越少。这是一个颇为荒诞的悖论。至于具体的数量,我只能作个大致的判断,爱读书、常读书的艺术家数量很有限。现在,社会造就了很多书画名家,有些人还自封为国学大师、国学家,但水平可能还不及中小学老师的。还有一些人读书只是做点表面文章,只是装饰门面而已。
梁江:有些艺术家也买来孔孟老庄,但一看出版社就露了没文化的馅儿了,都是什么二三流、甚至不入流的出版社,就说明他买书不是来看的,不过是来装饰门面。甚至说,这些人根本不懂书。买典籍,不买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商务印书馆的书,还能买什么呢?我还听到,很多画家连宗白华的《美学散步》都不知道,非常可悲、可笑。这本书比较薄,收录的文章也不长,但对中国艺术精神的界定却非常深刻、精辟,曾影响了一代代人。如果不看这本书,对中国文化与艺术的理解就不深。如果连宗白华都不知道,那么朱光潜、王朝闻等美学家就更少人知了。
收藏周刊:艺术家不爱读书、不常读书,说明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创作出现了怎样的问题?
陈履生:我也搞不明白,就像读书一样,很多不言自明的常识在当下就是没有多少人遵从,很多本不该成为问题的问题最终却成了问题。艺术家读书是天经地义的简单事情,怎么就成了问题了呢?在浮躁的社会氛围中,艺术家的文化担当与时代责任是缺失的。我们只是把画家当做一种职业、一份工作、一个仅仅是创造经济价值的劳动者。这种价值判断的标准,毫无疑问是偏离艺术本体的。
梁江:这是急功近利的时代。不读书、少读书是当代中国艺术很关键的症结所在。我们不读书,不靠书接受传统文化的滋养,整天讲创新,实在是很肤浅很愚蠢的做法。
很多人仅专注技法和人情处理
并不知道中国画的内涵
收藏周刊:“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一句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但现在为何艺术家就不爱读书、不常读书了呢?
陈履生:这是一个怪诞的时代,整个社会对绘画意义的理解、期许与要求,都在降低。人们判断一位艺术家的成绩,和艺术家是否读书没有关系,和画里的文化内涵没有关系,而是看画价的高低、官位的大小,看他是不是美协主席、画院院长。而艺术家在这样的氛围中,就会不自觉地停留在技术层面的追求。他会每天疯狂地练习技法,会考究素描、色彩与笔墨的质量,即使有了时间也会去处理社会关系,哪会去读书、去提升文化修养。所以,整个社会的主流艺术价值观是一个根本性的制约因素。
梁江:其实,艺术家不读书,绝不止是习惯的问题,更是艺术价值观与中国画艺术本体的问题。很多艺术家仅仅专注艺术技法的修炼以及人情关系的处理,他要在乎的只是哗众取宠的形式感与不断飙升的画价。这是艺术价值观的歪曲,根本没有想到艺术的大道与未来。再者,中国画的本体在气韵生动,是诗书画印的高度融合,更是一种文化气息深度浸染的艺术。但我们现在呢,很多人并没有真正认识到中国画的本质,甚至都不知道中国画的内涵到底是什么。
收藏周刊:自20世纪初以来,美院体系经过几代人的努力逐渐得到确立与完善,这打破了古人单一的师带徒的美术人才培养模式,走向专业化与职业化。与此同时,学科划分日益细密,各学科之间的藩篱明显。这是不是也与艺术家少涉猎图书有很大关系?
陈履生:现代美院体系的建立是一把双刃剑,可以大批量地培养美术人才,但同时拉低了审美的文化质感。在这个环节中,美院老师的作用非常关键。民国时期,潘天寿、傅抱石等前辈不止是交给学生“技”,他们对美术史的洞察、对文化修养的重视,都可以对学生形成示范。但我们现在的老师呢?且不论专业研究的深度,就连闲翻几本书都做不到吧。老师都不读书,怎么能引导学生读书呢?
梁江:美院体系学科划分太细不是好事情。学国画的不擅书法,画山水的不会画人物,画工笔的不会画写意,这是什么道理?所谓通达,只有“通”了才能“达”,但美术教育却越收越窄。我们讲通才教育,但似乎美术这一块是个例外,这对艺术家的发展极为不利。
读书是为了做人和加强修养
关涉着画家的艺术品位
收藏周刊:在两位看来,对于艺术家来说,读书首先意味着什么?
陈履生:不是为读书而读书。读书是为了明悟仁义礼耻信,是为了做人。人不正,怎么为艺?读书也是为了加强画家的修养,将自己的艺术钻研与前人的理念联系起来。
梁江:读书关涉着画家的艺术品位。
收藏周刊:梁老师,您来自广东,又在北京工作与生活,广东与北京艺术界的读书氛围有何不同?
梁江:相对来讲,北京艺术界的读书氛围要比广州略好一些,毕竟北京是全国的文化中心,而广州则是一个典型的商业城市。但仅仅是略好一些,全国各地艺术界的读书状况都不容乐观。
收藏周刊:除了读书,貌似目前艺术家写文章、写书的普遍性也不高。
梁江:以前,艺术家出书根本不是新鲜事,小说集、散文集、诗集、剧本并不鲜见,甚至影视编导都有艺术家去参与。比如吴冠中先生、黄永玉先生的文字都是很耐读的。但现在呢,可能很多人连篇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来,语法不通、错别字连篇、标点符号滥用。对于一个中国画家来说,如果连文章都写不出来,我实在是怀疑他的艺术水准与文化高度。你想象啊,古代的画家会作诗的。你说,我们怎么追、怎么赶,又怎么去做一丁点的超越?
收藏周刊:在两位老师看来,艺术家少读书的状况能否得到改善?
梁江:这是一个崇拜物质积重难返的时代,也是一个艺术界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时代,更是一个从事艺术但没有文化的时代、一个文化浅薄的时代。我们不缺哗众取宠的形式创造,缺的就是沉甸甸的的文化含量。毫无疑问,我们在走一个弯路,但弯路之后,艺术的泡沫与垃圾被冲刷之后,我们可能还会回到文化本位。对此,我仍然保持相对乐观的态度。
陈履生:可以不对未来做深情的展望与期许吗?因为我实在没有任何值得期许的理由。就像我上次对你们所谈的主流画坛江湖化问题,读书匮乏同样是美术界的癌症与顽疾,目前实在没有可行的解决办法,至少我找不到。我们可以去呼吁,但谁会在意呢?
收藏周刊:这难道是个无解的问题吗?
陈履生:等我们整个社会的文化价值观、艺术价值观真正有所改变之后,我们再谈这个问题吧。(韩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