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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乔遗痕(上)
二乔身世
在艺术史上,明末才女张乔从不寂寞。
张乔,生于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三月十六日,卒于崇祯六年(1633)七月二十五日,短暂的一生,只度过十九年寒暑。字乔婧,号二乔,时称张丽人。先祖吴籍,其母本为苏州名妓,能歌,受仕子青睐。时藉晚明战乱频仍,被转卖入粤,流落广州,生张乔、张玉乔姐妹。
史载:张乔天生丽质,聪慧可人,“……体莹洁,性巧慧,小即能记歌曲,尤好诗词”,“既工于诗,复美颜色,歌舞,妙绝一时”,琴棋书画皆精通。平生仰慕史上英豪俊杰,自幼喜吟唐人诗篇,尤爱晚唐诗人杜牧的名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对照自己的身世,感叹不已,十分羡慕东汉时大乔、小乔能觅得孙策、周瑜这样才华杰出的佳婿,故自号“二乔”。有次,友人到访,恰逢张乔梳妆,友人戏言:“二乔”代指两人,不若改为“小乔”更适乎?她曰:“兼金双壁,名有双当”,又笑指镜中影子说:“君不见镜中亦有一乔耶?”从此,其艳名在文人雅士中传播。
尽管张乔不幸沦落青楼,却洁身自好,“雅好文墨,性复开静”,喜欢读史论诗,禀性高洁自重,不随世俗,亦不惧恶道,“卖艺不卖身”,诗才不俗。
张乔17岁时,声色艺远近闻名,才色倾动广州城,曾有浪荡富公子“辄以三斛珠挑之”,她“坚不为动”,甘守清贫。一些社会名士和巨贾倾慕才貌兼备的张乔,喜欢邀其前往捧场。张乔心高气傲,思想解放,不趋炎附势,总能巧妙地让那些达官贵人碰软钉子,正如其诗所言:
《谢客词》
多谢骄贵郎,无为盛嗔咤。
侬是笑春花,怕向酸风嫁。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香港出版的《广东文物》中,刊有张乔一幅《风竹图》,画中题诗记载了一则轶闻:相传当年两广总督府一禁军教头,以武力逼迫张乔为其作画。无奈之下,张乔为其绘了该幅画面凋零萧条的《风竹图》,并题诗云:“昨夜狂风落叶多,树鸣岂为作哀歌。摧残不复唐生梦,赢得官家□□□。”(后三字原作缺),暗讽其所作所为恶行。不学无术的教头非但没读懂诗意,见到画上有诗,就满心欢喜地请工匠将画幅装裱成大中堂,挂在府上正厅,视若拱璧,逢人夸耀。调入京师后仍四处眩耀,后被人用以讥讽其不学无术,京城一夜间传为笑柄。教头勃然大怒,扬言要回广州杀掉张乔,此事后因教头突然暴毙而未遂,天意助张乔躲过一劫。众友人无不为之捏把汗。
张乔不但工诗,善画兰、竹,还写得一手娟秀小楷,而且心性傲拔,朝夕只愿与文士相伴,常与唱酬,写下不少诗,多为吟咏江河景物、托物言志之作。
抗风轩,是岭南文化史上一个不可磨灭的重要场所。正直敢言的探花、侍读学士陈子壮被罢官后返回故乡广州道,击节赋诗,,召集名流黎遂球等共十二位诗人在此重开南园诗社。他们慷慨论念及国家内忧外乱,每每痛哭流涕。陈子壮、黎遂球等复立南园诗社时,常设文酒笔会,多请张乔出席助兴,“每有宴集,乔必与”,“预席奉陪笔砚”,还写有不少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爱国诗人们热情赞美的诗。同样,诸子们亦常慷慨赠诗张乔,毫不吝惜溢美之辞。正因生命中拥有这一群意气相投、诚挚相待的诸子相伴相惜,所以,尽管张乔最终未能逃脱香销玉殒的悲剧命运,但其短暂的人生却绽放出绚丽的光芒,这充分体现在其多姿多彩的赋赠交往、缠绵的爱情以及身后所引发的文坛、艺坛的影响诸方面。
名士交往
张乔平生最尊敬爱国忧民的仁人志士,尤喜与诸子们切磋琴棋书画,南园诗社是其常往之所。其时与之交往甚密的还有周招同、何石闾、马景冲、彭孟阳、黄虞等文人雅士,此间常有诗画酬答,张乔所作的应答诗均于《莲香集》中见载。在一群诸子中,陈子壮、黎遂球、陈子升与张乔的交情尤厚,他们对张乔的影响甚大。
陈子壮,是一位深受张乔敬仰的南园诗坛领袖、抗清名臣。
【陈子壮】(1596—1647),字集生,号秋涛,又号云淙山人,广东南海沙贝村(今属广州市白云区石井镇沙贝村)人。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进士,历官编修、崇祯年间累迁礼部右侍郎、南明弘光帝礼部尚书、桂王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福王立,授陈子壮礼部尚书,曾力劝当时掌权之马士英及钱谦益抗清被拒。桂王朱由榔北立于肇庆时,授东阁大学士,总督四省军务。清兵破金陵后入粤,顺治四年(1647),子壮于南海九江起兵,抗清于高明,城破被俘,解至广州,不屈而惨遭锯刑,慷慨就义。谥文忠。与陈邦彦、张家玉并称“岭南三忠”。 陈子壮能诗擅书,在广州白云山辟云淙书院,主禺山书院讲席。著有《云淙集》、《练要堂集》、《南官集》传世。后人编有《陈文忠公遗集》十一卷。
时广州诗坛在陈子壮、黎遂球的带动下,文酒唱酬蔚然成风。喜欢参与南园诗社的雅集活动,要归因于张乔十分敬重这群风骨铮铮的文士。诸子们也并不以风月女子目之。在张乔的应答诗作中,屡屡饱含深情地提到这段墨香血热的风华岁月。陈子壮尤欣赏张乔秀外慧中的品格和清婉诗风,概然在其绘的一幅《墨兰》图上,题下五言诗一首。有史学家认为,陈文忠公一介忠臣,能诗画题赠,“世不多有”,可见对张乔是情怀独钟:
《题张乔墨兰》 陈子壮
谷风吹我襟,起坐弹鸣琴。
难将公子意,写入美人心。
作者在诗中以“谷风”比兴张乔,赞美她是个非比寻常的女子,寓意深微。史料称,张乔这幅画面呈“兰凡两丛,生石上,叶长者五,短者八九。花已开,未开者有七,叶细花柔,宛有露笑姻啼之致。兰根旁有小印一,文曰:逢永”。“逢永”是诸子黄圣年字号,其时已届六旬暮年,亦参与了该画题赠。时张乔赠画予友人宠子祖收藏。后来,在张乔去世54年后,清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庞氏后人庞祖如偶闻张乔事迹,深受感动,遂献出画图“割爱相赠”。(庞祖如撰《莲香集后》,清康熙)
黎遂球,一位对张乔最了解、最牵挂的南园诸子、抗清名臣。
【黎遂球】(1602—1646)字美周,广东番禺板桥乡人。天启七年(1627)举人,后再应会试不第。崇祯中,陈子壮荐为经济名儒,以母老不赴。南明隆武朝官兵部职方司主事,提督广东兵援赣州,城破殉难,谥忠愍。善诗文,工画山水,传世的画作有《送区启图北上山水册页》二幅,其一署:“辛巳九月既望写送启图先生北上年。社弟黎遂球。”该画绘于1641年9月为送十二诸子之一的区怀瑞(启图)北上任直隶平山知县;其二署:“禊后素霞捧砚索写送启图老年翁。遂球。” 二图今藏于广州艺术博物院,左下角均钤有叶恭绰藏印。
黎遂球诗才横溢,有“牡丹状元”美誉,传遍江南,多年北上沿途与各地诗人交厚,吟咏不绝,侠骨柔肠,对张乔视若小妹般呵护。张乔亦书有一首诗赠美周,表达了与其依依惜别的情感,为传世珍迹:
《赋赠》 张乔
春雨潮头百尺高,锦帆那惜挂江皋。
轻轻燕子能相逐,怕见西飞是伯劳。(见广州艺术博物院藏《南园诸子送黎美周北上诗卷》,下文简称《诗卷》。)
该诗写于祟祯六年癸酉(1633)年二月中的一天,广州春雨绵绵,南园诗社诸子陈子升、欧主遇、黄圣年、徐棻、谢长文、顾圤、李云龙、冯祖辉与张乔等一群诗人齐聚光孝寺内,为黎遂球上京应试举行赋赠诗会,诗人们纷纷挥毫献诗,人各一阙。而陈子壮当时尚在京城狱中,故无法参与是次赋赠盛会。直到第二年中,得太后为其求情于皇上才获赦,南还广州。回广州后即为《诗卷》补题了词章骈丽沉雄、嶔崎高峻的引首文。该《诗卷》,可考当时人文来往之盛。
在《诗卷》中,歌姬张乔所写的这首《赋赠》赫然位列第二,可见美周对其极珍视。乔诗字体娟秀隽美,一如其人,下钤一枚朱文方印“琼花仙史”和一枚白文方印“情禅”。《诗卷》在清代流至广东诗人叶衍兰筪襄,近代传叶恭绰珍藏,其后捐赠予广州美术馆(广州艺术博物院前身)。除此之外,张乔还写有不少与黎的应答诗,可见在与南园诸子的交往中,她与黎的关系还是有点特殊的,这层特殊关系,下文有更多史料证实。
就在赋赠的同年七月,张乔不幸因病去逝,距创作《赋赠》诗仅5月余,岁月之无常令人歔欷。次年七月,黎美周北游南还广州,得悉张乔病逝,悲痛万分,感念“其周旋诗社”之挚情,撰写了《歌者张丽人墓志铭》,深情悼念这位才艺双馨的一代歌女(韦盛年编《黎遂球年谱简编》,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8卷,第1期,2006年2月)。
陈子升,一位对张乔的书法风格有直接影响的南园诸子、抗清名士。
【陈子升】(1614—1692年),字乔生,号中洲,广东南海沙贝村(今属广州市白云区石井镇沙贝村)人。子壮弟,诸生。年幼时子壮教以为诗,应声而就,少有才子之誉。崇祯末年,与薛始亨等人结社于广州仙湖。隆武元年(1645)赴闽追随唐王,拜为中书舍人。闽陷,赴肇庆,桂王拜为吏科给事中、兵部右给事中。虽世贵,刻苦力学,读书一览辄成诵。少年时即与黎遂球、陈邦彦、欧必元等文章往来,诗文受时人称颂。成年后与兄子壮、黎遂球、区怀瑞、区怀年、黎邦瑊、黄圣年、徐棻、欧必元、欧主遇、黄季恒、僧通岸等十二人同复南园诗社。晚入庐山,受僧函昰戒。后清兵陷粤,桂王西行,子升追随不及,乡居终老。子升喜韵律,善鼓琴,工诗,早年诗力学汉魏三唐,尚有摹拟的痕迹,中年以后,经历国变,为诗多“麦秀黍离”悲慨之音。绘画法自倪董。能书法、篆刻。著有《中洲草堂遗集》。兄子壮,明末殉难,子升因同产窜避,艰险备至,子升脱身浪游,度岭浮江,诗风清虚超脱,洗尽铅华,波澜独老,胸中壮气,依然不减当年。事迹载《清史列传》传于世。
《诗卷》上,陈子升的题诗位居第一,赋赠时虽年仅20岁,却已具诗文盛名。史籍谓其“为人美须髯,有晋人风致”。子升所书温润端丽,取法赵孟頫和苏轼,点捺凝健,独具左出右飘笔势风格,秀逸天成,结体隽永,气息儒雅,超然脱俗,具文人书卷气度。
张乔在《诗卷》中的书迹是其罕见存世手迹,赋辞浓情浅语,词语间满溢少女柔情,衍词撷句优美生动。字体清秀雅逸,柔美婉约,又见法度,明显有子升书法的影子。
谈到子升与张乔二人的字体风格,正如一些前辈学者所言,确实颇相似,为此,史上不断有学者拟予考证。综合而言,大体得出二种结论:一为“真迹”说,如近代鉴藏家叶恭绰在卷尾跋评曰:“独二乔之诗字,必为孤本,则无可疑者”,确认《诗卷》为张乔真迹。二为“代笔”说,如近代广东学者冼玉清、汪宗衍当年专为此问题曾做过书信探讨,均认为乔书是子升代笔。这虽列出了一定依据,然而,笔者经细作考究。(张素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