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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美术网讯 就直观感受而言,听歌观剧比较容易使人兴奋激动,因为其对感官的刺激比较直接。读文章也是如此,读者常常会随着情节、故事深陷其中而随之悲喜。可观画让人兴奋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美术作品平静无言,寂默无声,需要观者去体味、去琢磨,直到某一局部或细节打动他,与之心灵契合,引发共鸣。然而,真正能打动人心的美术作品并不多见。
1951年,已经藏有许多齐白石作品的老舍先生抱着“难一难”白石老人的想法,刻意摘了近代诗僧苏曼殊的四句诗,请白石老人作画。
这四句诗分别是:“手摘红樱拜美人”、“红莲礼白莲”、“芭蕉叶卷抱秋花”、“几树寒梅带雪红”。
用绘画表现诗意,自古有之,这也是中国写意绘画较西方绘画的所长之处,所以在中国人的审美思维中,对“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唐代大文豪柳宗元有一首著名的五言绝句诗《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北宋的范宽和南宋的马远两位大画家就分别根据自己读诗的理解创作了《寒江钓雪》图和《寒江独钓》图。两幅画面不同,但所表现出的清冷孤寂都很好地诠释了柳诗的意境与情调。苏东坡也曾评价王维说:“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他的这番话也非常形象地概括了王维艺术诗画共构的特色,也使观者能很轻松地领悟“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诗歌都适宜用画面描绘,有些则很难。
苏曼殊的诗歌文辞婉约,情节动人,想必在当年是很火的,否则,老舍先生怎么会单单选出他的四句诗呢?不得而知。而这四句诗分别出自如下四首:
步元韵敬答云上人
诸天花雨隔红尘,绝岛飘流一病身。
多少不平怀里事,未应辛苦作词人。
旧游如梦劫前尘,寂寞南州负此生。
多谢素书珍重意,怜侬憔悴不如人。
公子才华迥绝尘,海天廖阔寄闲身。
春来梦到三山未,手摘红樱拜美人。
彦居士席上赠歌者贾碧云
一曲凌波去,红莲礼白莲。
江南谁得似,犹忆李龟年。
何处
何处停侬油壁车,西陵终古即天涯。
拗莲捣麝欢情断,转绿回黄妄意赊。
玳瑁窗虚延冷月,芭蕉叶卷抱秋花。
伤心独向妆台照,瘦尽朱颜只自嗟。
住西湖白云禅院
白云深处拥雪峰,几树寒梅带雪红。
斋罢垂垂浑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钟。
当老舍先生将精心挑选出的四句诗交给白石老人后,91岁的老人反应机敏,他读罢诗句,微微一笑说:“好办,不外乎就是春夏秋冬嘛。”一语点破,举重若轻。
因为白石老人在绘画上取得的巨大成就,人们常常忽略了他还是一位高产的大诗人,据不完全统计,白石老人一生作诗3000多首留下诗稿2000多首,他在文学领域的成就亦是出类超群的。
拿到诗句后白石老人非常认真地构图,每幅画都用炭笔打了稿,精心描写,很快便画完了这四幅画。
老人分别按规定选取了四种植物:樱花、莲花、芭蕉、红梅,然后依次描绘。完成后的四幅画铺列开来,恰好构成了春、夏、秋、冬四季胜景图。
对于一位成熟的画家而言,单纯画四种植物并不难,而难在用画笔表达诗意。白石老人的这四幅画不仅表达了,而且表达得恰到好处,既准确又生动,而且异常巧妙,如神来之笔,让人拍案。
白石老人是如何表现的呢?
读这四句诗,不难发现在每一句中都有一个动词:拜、礼、抱、带,白石老人就抓住这一关键词,非常巧妙地用拟人的手法画出了植物的动态,把诗句中主体的动作表现了出来。
首先看《手摘红樱拜美人》。看到这幅画,马上有人会说,这和美人有什么关系?表面上看,画面上确实没画什么美人,只是画了一束红樱花插在了花瓶中,但仔细一想,白石老人选用的这个瓷瓶可是有讲究的。老人刻意选用了中国陶瓷中典型的器型“美人瓶”来寓意美人,鲜花插在其中,瓶与花交相辉映,美人却在画外,不就是把鲜花献给了美人吗!这样一想,马上会觉得白石老人真不愧是一位造境高手。试想,如果画面上真是画了一位美人手捧鲜花站在那儿,那这幅画岂不是既俗气又直白,断然没有了诗的韵味。
鲜花插在瓶中已然有了“拜”的意味,白石老人又特别使其中一枝垂下来,让花与瓶“亲昵接触”,渲染两者间的感情交流,强调花与美人的关系。
这幅《红莲礼白莲》,关键在“礼”字上。画面上白莲挺拔修长,高傲地昂着头,而红莲花朵似开未开,微微俯首,表现出一副含蓄谦恭的神态,两朵花之间施礼与受礼的关系一目了然。在这幅画中,还有个细节处理得耐人寻味:白石老人使白莲的一片花瓣微微下垂,像是对红莲施礼的回礼。这样处理不仅使两花之间有了情感呼应,也表现出了白莲贵而不骄、华而不傲的品性。画面上是两朵花,但却又分明也是两个人。
《芭蕉叶卷抱秋花》,画面上几片大大的芭蕉叶团团围在一起,将花朵拥在中间,“抱”的动作非常明显。整幅画面叶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突出了芭蕉叶,让人有叶子越大抱得越紧之感。另外,在团团的墨色包围之中,黄色的花也就愈发显得娇嫩。结合原诗,不难发现这花代表的是秋风冷月下忧伤自嗟的女人。
画这幅画时,白石老人还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画芭蕉叶卷时老人记不起叶子是右卷还是左卷,他便让弟子为他去看一看实物。可惜,找半天,北京冬天不长芭蕉,无奈只好放弃了画卷叶。通过这件小事也可以看出老人在艺术上的严谨。
而在中国绘画中,有许多优秀的雪景作品,古人画雪景多作山水,近人画雪景多随风物。自古以来,画积雪基本采用两种方法:一种是以白粉渲染,再现积雪;另一种就是墨染晴天,通过用墨染雪未覆盖的地方以留白的方式来表现积雪。在《几树寒梅带雪红》这幅画中,白石老人非常巧妙地把两种画雪的方法融在了一起,他既在画中大量使用了白粉,用白粉覆盖树干和花朵,同时又以浓墨画了半截的枝干,以留白的方式表现白雪皑皑,冰天雪地。
白粉是中国画颜料中的宠儿。在这幅画中,红梅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娇艳,而白雪也正因为有了红梅的陪伴才有了灵魂。白石老人用画笔很好地诠释了原诗的意味,又使诗意长长地绵延,留下了一幅梅雪相融互映的美好图卷。在这里,是梅“带”雪,还是雪“带”梅?早已共生共荣了。这也让人想起宋代诗人卢梅坡的《雪梅》诗: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纵观四幅画,构图画法都并不复杂,这正是老人晚年所推崇的“大道至简”的艺术风格。整个作品清隽简洁,意味悠长,诗情画意,深邃无限。一朵花中见世界,点点花朵天地心。白石老人以画解诗,以花喻人,用他的慧心妙造留下了诗文图画紧密关联的不朽艺术华章。观此画,读此诗,如冰雪透心清泉洗面,让人振奋。他在含毫命笔,临机创作中所蕴含的哲思给观者留下了无尽遐想的空间,并使观者从中识道,进而由道生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