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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申冬月,弟子适在南粤写生,由微信惊悉恩师王琦先生仙逝,不胜悲痛。此时此刻,我看那些南国的大榕树悬垂着气根,就想起先生笔下的大树,坚定地屹立在大 地上,仿佛都是先生的化身。先生身高一米八四,春天去看先生时,他仍然腰不弯、背不驼地与来人笑谈、合影。两月之前,先生咽部手术出院,弟子前去探望,先 生清瘦了,却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因与王炜兄同属马,议及属相事,问先生是否也属马。可能是炜兄将蛇年与马年相连而误记,手书“我们是三匹马,三匹老 马”,先生即书“老马识途,王琦,百岁欠一”。这才几天,正思再去拜望,不意噩耗传来,恩师西归也。弟子此间正在广东江门一带,拍得鸡蛋花照片,枝干若铁 笔,叶硕长浓绿,花微黄若蛋色,百度查其性,言此花孕育复活、新生之意,遂意将此花以微信献于先生灵堂之前。我清楚,先生没有走,先生是安详地涅槃了。
其实先生就是画坛老马,一位识途的老马。青年时代,先生在上海求学,上海美专图书馆记录先生借书最多,知识指引他踏上为中华民族而艺术的征途。抗战期间, 先生在延安鲁艺学习一期,即在延安精神指引下返重庆从事抗战美术,一份《战斗美术》的发刊词提出“革命内容,现代的形式”,那激越的文字照见出他青年时代 的战斗身影。他从那个时代起就手操两支大笔——一支丹青笔,一支史论笔,两支笔同时为中华民族而歌,为人民艺术而战。
先生的丹青之笔以黑白木刻最著,他作为新兴木刻第二代的代表性画家之一,以《冰天雪地中的游击队》《肉弹勇士》(皆1939年)为抗战而高歌;又以《石 工》(1945年)等聚焦于下层人民最普通的生活,其家乡重庆街市之民众、嘉陵江上之船夫成为他最关注的艺术对象。新中国成立后,一幅套色木刻《晚归》成 为农民最美的劳动之歌。新时期的大树系列、《都市交响》系列则是时代节律的表征,他也像他画中的大树那样将根深深地扎在中华大地上,扎根在人民中,呈现着 不已的生命活力。
先生晚年,将木刻刀转换为毛笔水墨,一幅幅风格独异的焦墨重彩水墨画自笔下流出。参天大树伴着夕阳下的长影,大江浪花偎依着峭壁山崖,都是他的情语和人格 化身。他谦逊地不称这些作品为中国画,而恰是地地道道的木刻家的水墨。他的行书、草书也那么刚劲有力,就像捏刀向木般地力透纸背。民族文化的修行丰富了先 生的夕阳红人生。
先生同时是一位成就卓著的美术史家与美术理论家和教育家。1978年,我怀揣先生的大作《新艺术论集》走进了中央美院的大门,美术史系从版画系请来先生为 我和杜哲森任导师,先生如慈父般的教诲,使学生铭记在心。其后我又读到先生历年著述《美术笔谈》《艺术形式的探索》《画坛漫步》《论外国美术》《艺海风 云》《理论·批评》及《文集》七本和多种书画集。近年,先生的《全集》也正在编排中,真是著作等身了。这其中较少为人知的是他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曾主持 《外国美术史》和《中国现代美术史》的编写。我读过那本油印的《中国近现代美术史》讲义,他在这本讲义的正面、反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校改、补充文字。最令 人扼腕的是,他“文革”前的学术报告《艺术形式的探索》,这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艰难岁月里,无异于一把敢于讲真话的利剑。1964年,城市社教刚刚开 始,此文却在中央美院的大礼堂里后来又在《美术》杂志上遭到了批判,他的辩证观点被诬为“否定马克思主义美学”“宣扬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的艺术观”。先生骨 头硬,不随风倒,原本是位坚持真理、坚持艺术规律不弯腰的人。他在回忆录里仍然坚持着他的辩证观点,不与诬言者同流。但却坦诚地承认对印象主义批判之不 妥,1979年曾让我带信向一位杭州的老教授表示歉意。这就是先生的为人、为艺之道,他是高人,也是直人。
先生晚年,在那个复杂的年代临危受命担任中国美协党组书记兼副主席。人或以为那是一个极“左”的差事,但先生却那么讲辩证,他总是力图将艺术的方向与艺术 的规律统一起来,又明确地主张:“以现代的眼光来吸取传统,用中国人的眼光来学习外国。”对于当代新潮美术,先生也主张用其现代的形式,表达中国人民喜爱 的内容和情思。
退休之后,先生仍然手操两支大笔,理论指导着实践,实践丰富了理论。他依然关注着中外大事、美术动向,回答晚生们的疑问,在有争议的问题上做学生的坚强后 盾。有一次为了给先生撰文,问及几十年前外国报刊对先生的报道,先生举手便将那本杂志从书架高层取出。学生又问及民国三十一年在重庆举办的第三次全国美 展,先生又将彼时的一摞剪报交给我参考。忆及1978年考取先生门下读研,先生曾将数本讲义、报刊交给我使用,他也正是为了培养后学,把这些资料保存下 来。正如其言:“人活着是为了给,不是为了取。”2006年,先生又把自己的版画、素描,先生保存的外国美术作品八百余件捐给国家。他的心里始终是整个中 华民族的文化,他是我们这个国家、民族的时代骄子,永远是弟子学习的榜样。
巨星陨落,火花不息。先生正直的学风永远活在我们心里,他是凤凰涅槃般地再生了。(刘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