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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初夏,吕凤子带着16岁的钱君匋去拜访吴昌硕。
一进门,发现吴昌硕正在画画。“精干矮小的个子,灰色眉毛,十分慈祥,目光炯炯,机智而略带幽默感,眼角笑纹翔舞,流露出乐天、谦逊、平易的神情,洞察力很强”,这种“光风霁月净化他人杂念的魅力”使钱君匋总想多看他几眼,但面对沉浸创作中的吴昌硕,钱君匋大气也不敢出,只能静候其停笔才敢上前打招呼。
此次一面之缘让钱君匋记忆深刻,“我对昌老垂教历六十余年而不忘,至今犹及,历历在目,可见当年印象之深。”之后,钱君匋千方百计收罗吴昌硕的墨迹,至1948年已有百余件,他请高手精装成册页,午夜静对,清晨展读,其乐无穷,“仿佛老人就活在我身边,发出动人的微笑。”
1984年,钱君匋在《略论吴昌硕》一文中写道:“每一位伟大人物,和我们在同一空间呼吸的时刻,未必能理解他的价值;等到他一朝谢世,时间造成了历史的距离,后辈才能看出他的精光异彩。伟大,不是指地位、财产、浮名,而是指人品和贡献。”
这是他写吴昌硕,何尝不也是写自己呢?
钱君匋一生多产且富:刻了二万多方印章、设计了一千八百多封面、写了几百万字文章,曾任上海市文史馆馆员、西泠印社副社长、人民音乐出版社副总编、上海文艺出版社总编审等职。其才情卓越、艺兼众美,从艺七十余年,所涉门类甚广,对篆刻、书法、绘画、装帧、诗文、音乐、教育、编辑、出版,几乎样样精熟,艺术硕果颇丰,堪称一代艺术大师。
这样一个“众美”的钱君匋是如何练成的呢?或许,从他那广袤的朋友圈可窥一二。
1930年代初“开明书店”聚会,前排左二为章锡琛、左三为索菲、二排左四为巴金、三排右三为林语堂、右四为夏丏尊、右五为宋云彬、后排左一为叶圣陶、左二为徐调孚、左三为钱君匋、左四为胡愈之、左五为茅盾(沈雁冰)、左七为章克标、左八为夏衍
1938年7月1日,在上海苏州河北海宁路咸宁里11号,钱君匋等创办的“万叶书店”挂出了自己的招牌。从此,万叶书店在抗日的炮火中经历千辛万苦逐渐发展壮大,成长为以出版音乐读物为主的专业出版机构。在中国的出版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
从幼年到晚年从故乡到他乡
1907年2月12日,钱君匋生于浙江省桐乡县屠甸镇。
6岁时,入私塾读书。爱画画的钱君匋常背着老师画,有次被发现了,愤怒的老师责以重罚,不服气的钱君匋夺下戒尺扔到窗外,于是被退学回家。
钱君匋幼时家境不好,贫而知生活不易,他15岁就开始工作。起初是到屠甸西乡桃园头小学任教,一人兼校长、教员、工友数职,教语文、算数、常识。可以说,能在日后练就“一身精三艺,九十臻高峰”的才能或许是从小就被塑造。一年后,艺梦未湮灭的钱君匋进入上海专科师范学校专攻图画和音乐。当时他的老师是弘一大师的三位高足:吴梦非教图案、刘质平教音乐、丰子恺教绘画。
此起点不可谓不高。毕业后,钱君匋先在私立浙江艺术专门学校担任图案课老师,后受聘于开明书店,任音乐、美术编辑。在这里,钱君匋获得了一方可允发挥的广阔天地:“我在开明担任书籍装帧工作,由于章老的积极支持,可以解放思想,任意创新,用料用色完全自己做主,每一装帧完成之后,章老板总是百般赞叹,在人前夸耀我设计得新颖别致,恰到好处地反映出书的内容,我在他的这种鼓励下,自然而然地要求自己更加努力,作出特别的成绩来。”
而他与鲁迅的相识相知,更是大大鼓励了其在书籍装帧方面的热情。
某天,鲁迅到开明书店访问章锡琛,恰好看到了钱君匋设计的《寂寞的国》、《尘影》、《春日》等书封面,十分喜爱,由此对这位青年充满好感与赞赏。之后,钱君匋在一间书店里不期而遇了鲁迅,一见是他,鲁迅便热情招呼,还郑重地把他介绍给内山完造,三人于是围坐饮茶。“鲁迅问我是否常来这里买书,我说三日两头来看看,这里的好书实在多,买不胜买。鲁迅似乎意识到我买书或有困难,便诚恳地用日语对内山说:‘钱君匋先生是我的朋友,他在新文艺界很著名,他买书较多,建议给他记账的优惠待遇,你看使不使得?’”以后内山完造给钱君匋记账并优惠。此事让他感铭一辈子。
之后,钱君匋陆续替鲁迅的《朝花夕拾》作印刷监制,为《艺术论》、《文艺与批评》、《十月》、《死魂灵》、《死魂灵百图》等书负责装帧。又先后为沈雁冰主编的《小说月刊》、叶绍钧主编的《妇女杂志》、钱智修主编的《东方杂志》、杨贤江主编的《学生杂志》、章锡琛主编的《新女性月刊》等作装帧设计。慢慢地,此方面经验日益丰富,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简洁明快、单纯清丽、时尚而又富有金石气韵。
随后,钱君匋还在老师陈望道的引荐下拜会了于右任,于以“时雨光万物,大云庇九州”八尺联、“险艰自得力,金石不随波”六尺联相赠,从此二人结下忘年之交。
于是,在这些亦师亦友的朋友协助下,钱君匋如同开了挂般,不仅跻身上海出版界文艺界,还默默地在书画、篆刻、收藏诸方面努力,艺术、事业与生活相得益彰。
26岁时,钱君匋与江阴籍陈学鞶女士结婚,后任“神州国光社”编辑部主任,继黄宾虹续编《美术丛书》第四集。5年后,应巴金、靳以之邀共同创办文化生活出版社广州分社。在广州期间,为茅盾主编的《文化阵地》作装帧设计。后在上海创办“万叶书店”,任经理兼总编辑。广州沦陷后,应邀兼任香港《大陆》画报美术编辑。39岁为丰子恺出版三本漫画集:《又生画集》、《劫余画集》、《幼幼画集》。42岁赴北京出席第一次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后为毛泽东刻“毛泽东印”、“润之”二印。47岁,新音乐出版社与中国音乐家协会合营,改名为音乐出版社,迁至北京,钱君匋任副总编辑。49岁,在北京雨儿胡同拜访艺术大师齐白石。54岁,受毛泽东秘书田家英之托,为毛泽东刻“毛氏藏书”印。
但在他59岁时,风云骤变。虽因毛泽东一句“对钱君匋的生活多加照顾”而使其幸免遭难,但年过花甲的钱君匋依然没有逃过抄家厄运,数十年收藏的数千件书画、印章均被卡车运走。
新时代来临后,72岁的钱君匋当选西泠印社副社长。后第二批抄家物资归还,其中就包括赵之谦、黄牧甫、吴昌硕三家印章数百方。钱君匋欣喜若狂,当天破例喝了5斤花雕黄酒,并刻两方印章,其一便为“与君一别十三年”。然而晚年他选择将一生苦寻之宝物双手送出,不再“一别十三年”,而是一别永远。
1987年,钱君匋含泪在家中亲手将自己收藏的文物一件件交到接收人手中,不禁百感交集,不停地说:“捧好,捧好!”其早年学画学书时,曾为一睹真迹而在收藏家门外徘徊无数遍,尝尽艰辛。他曾说:“余少清贫,攻篆刻、书法、花卉,苦无名迹可循。”所以晚年捐出所有收藏后,他对坐落在桐乡的君匋艺术院的寄语是“开门办院”,希望让更多人能看到自己的一生收藏。
晚年,钱君匋依然活跃于艺坛。79岁时偕夫人赴美,分别在华盛顿大学、斯坦福大学讲学,还为旧金山博物馆鉴定书画、玉器、印章等文物。80岁时,君匋艺术院落成,钱君匋应桐乡县人民政府之聘出任艺术院院长。90岁时,还赴新加坡、香港及深圳等地参展。
1998年8月2日,钱君匋因病在上海逝世,享年92岁。(作者: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