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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案前起画稿,眉眼含笑,春水般的湖蓝色披肩上,缀了浅蓝的花;他着鲜红羊绒开衫,立在旁边,指点她笔下的画。
刘海粟与结发妻子夏伊乔
刘海粟与夏伊乔
她坐在案前起画稿,眉眼含笑,春水般的湖蓝色披肩上,缀了浅蓝的花;他着鲜红羊绒开衫,立在旁边,指点她笔下的画。
我闯入,撞见这一幕,看呆了。墙上镜框里大大的“爱”字,使人想起坊间流传的故事:1994年,刘海粟百岁寿诞庆典不久,从来不记妻子生日的他突然说“6月19日是伊的生日”。人们在百乐门酒店为夏伊乔祝寿,他当场饱蘸深情,挥毫写下这个“爱”,并题“夏伊乔七十八岁生日 书此祝寿 百岁老人刘海粟”。在场的亲友,无不为之动容。此后不到两月,海老安然辞世。
画室一幕,被定格于蜡像,在常州的刘海粟夏伊乔艺术馆。他俩有过这般神仙眷侣的日子,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不尽的苦难和抗争。
1940年代,他为抗日救国去南洋办赈筹画展,她被他的艺术家风范吸引,乃至舍下富家千金的舒适生活,追随到上海,成为大师背后的女人。从此,她始终忘我地支持他,虽历百劫千难而不改其志。
他被错划为“右派”,受尽折磨,以致严重中风。她知道,唯有爱才治得了这身心的创伤。她拿粮票换母鸡被抓,回家索性在院子里养了几十只鸡。天不亮她就起床,乘公交车去郊外市场觅鲜活鱼虾,不惜以天价买回,让他滋补身体。哑了七个多月的他,终于重新开口。“文革”的冲击更巨大,即使全家被扫地出门,好多年住在一间地板潮湿发霉的旧房子里,她依然支撑起这个家,理解他、护理他,慢慢助他重拾画笔。他先后三次中风,都是在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中得以康复。
倘若据此以为夏伊乔只是个贤妻良母,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俩的儿子刘虬告诉我:“我姆妈画画得好,她的书法比画还好。姆妈的作品散失了不少,存世的大多在常州。”于是,我跑到常州,面对难得一见的夏伊乔作品,从那些专业水准不低的画和书法里,读一位隐在名人光环后面的聪慧女子,独立的精神世界。
夏伊乔作于1954年的《黄山西海门》长卷,卷首有刘海粟1978年的长题。以前听说夏的黄山酷似刘的,可我看这一幅,从构图到用笔设色,都分明姓夏嘛——老辣苍劲中,透着飘逸空灵,甚至些许妩媚。与海老的黄山一起看,我忽然想起刘虬说的“父亲脾气不好,母亲总是充当调解人”。画如其人也。那批黄山写生稿子中的创新,她自己并不在意,曾对学生说:“我不懂的呀!当时就是顺手画的。用炭笔先画了,觉得不够,再用毛笔加一加、提一提,也没有特别要怎么样的。”可见,这奇女子凭了天赋。字也如其人吧。读夏伊乔的书法,那笔力的英武大气,使我感受到她内心的强大。
海老故世后,海内外一些机构请夏伊乔去开个展。可她担心人家是冲着“刘海粟夫人”来的,唯恐画得不够好,辱没了老师。
她喊他“老师”,喊了半个多世纪。为照顾老师,她搁下了画笔,“一天到晚就是忙吃的、忙生活,也没有好好地在画上面多用用功。”老师也批评她不够用功。其实,她是一边叹息着“画都来不及画啊”,一边见缝插针用功的。有同行去宾馆探望,见海老在客厅创作,她则在卫生间大浴缸上放了块木板创作。海老的作品总是很快展出了、发表了,举世瞩目了;而她的作品总是随手一卷,带回家,往墙角一搁,时间长了便忘了。要不是后来被女儿发现,学生帮着整理出来,我们今天就无缘一睹这么些才情横溢的力作了。
那些旧作,还有一个叫人心酸的创作动机——“就是想多画一点去换钱,因为一直没有钱呐!那个时候很便宜啊,所以要多画一点呀。”她后来才说出来,“但是老师不答应呀。他说,刘海粟要靠老婆卖画换钱才能生活,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不需要操心家事,回归从小沉迷的丹青。那年画得开心了,落款处常题“年方八十”。可惜,这样无忧无虑的创作时光,很快被病魔打断……
我在夏伊乔书画中流连忘返,从早年的花鸟到后来的山水、书法,好喜欢她松弛、洒脱的线条。那是被吴湖帆、谢稚柳等大家激赏过的线条啊!忽然想:要是这位才女不曾把生命中的大部分无私献给丈夫,给天赋以充裕时间,她会拥有怎样的辉煌!(作者 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