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告
- 展览
- 讲座
- 笔会
- 拍卖
- 活动
百年时间,顾看历史,似乎过眼就换。出生于1918年8月2号的阮璞,到今天已是百年诞辰了。他的诗与画已经踪蚾觅,桃李却是遍布各地,于美术教育、于美术史的一生作为也在百年间沉淀下来。
五岁时,阮璞开始跟着黄镜如先生读本村私塾,学习四书五经。课余,黄先生常摇头晃脑地吟诵李白诗篇,如:“仙人有待骑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兴憩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苍州”。阮璞一听,便来兴趣,当即随黄高声诵读,以至于终生没忘。又提笔就画,大胆。叔祖父阮永保见到夸奖他:“能画跑马,将来能当画匠”。他听了亦高兴,画胆儿就更大了。
阮璞
自幼就有名师指路是种怎样的体验?阮璞是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1929年,11岁的阮璞就读于湖北省立第四小学,师从图画教师唐一禾学习西画,入选学校的“图画兴趣小组”;小学毕业后,又先后师从图画教师毛炳麟、欧志先,学习美术的路几乎未曾中断。
阮璞《两少女》油画1939年
回忆这段早期的美术开蒙,阮璞说:“省立四小的美术、音乐,直接跟武昌艺术专科学校挂钩,这对于我们小学生影响很大。那时,我特别爱画画。唐一禾先生其时为四小的图画老师,他教我用西式方法画图画,开始接触户外写生,蛮负责任的。教了我一年多,但不久,他就赴法国留学去了”。
某天,唐一禾先生看了阮璞的画后对他说:“你把初中念完,就去读武昌艺专。”老师这句话,当时说来也许并不经意,但阮璞却把老师的话深深地记进心里去,立志要在将来报考武昌艺专。那时,搞工程的父亲费很大力,启发他搞好数理化,盼着他也去读理工学校。但唐先生的一句话,使阮璞铁了心要读武昌艺专,从此奠定了他一生的专业道路。
阮璞青年时期作品
少年成名又是种怎样的体验?阮璞还是可以回答这个问题。1931年至1933年,阮璞就读于湖北省立第二中学初中部,师从国文教师严士可、杨尚禔、徐澄宇,同时深受谢冰心散文影响。15岁显露诗才,新旧体皆写,在《武汉日报》、《大同日报》文艺副刊以及《四月》、《黄花》诗刊上发表大量新诗,同时兼任《大同日报》“鹧鸪天”诗刊编辑,并与诗友结诗社、出诗刊。1933年11月22日,《新民报》第3张第3版刊登阮璞的新诗《秋天的苦恼》。
其时阮璞已有不少作品获得认可,但是相比起来,他的诗名更盛。人生中往往会面临两难的选择,对于阮璞,在艺术和文学上,他却似乎获得了格外的命运垂青,天赋之外,还有包容。他选择了美术史,两者都不必放弃,不仅有吸纳艺术百家的便利,还开辟了一方领地展示他的文采章华。
阮璞青年时期作品
1936年9月,考取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绘画系。国画教师有齐白石、溥心畲、黄宾虹、王雪涛,西画教师有常书鸿等。听滕固先生、邓以蛰先生的中外美术史课,研其著作,开始对美术史有了兴趣。在根据阮璞口述、阮旭东整理的《往事如烟》一书中老先生回忆说:“中、外美术史,我最感兴趣。旁听滕固、邓以蛰先生的课,读其书,我便逐渐爱上了美术史”。
阮璞青年时期作品
至此,这位中国第二代美术史学者踏上了一条异常艰难的研究道路。其学生、湖北美术学院教授方长江在总结老先生在美术理论工作上所具备的主观优势时总结道:“一方面,幼受家学 , 习诗文经史 ; 读中学时 , 已在报刊刊发古体诗词 , 绘画功力深得美术老师科学指导 , 并受到新的艺术思想的影响 ; 入国立艺专西画专业学习时 , 以浓厚的兴趣 , 对以欧美为代表的世界文化 、历史文化 、现代科学的文化观美学观艺术观的学习与接受。另一方面,作为人文科 学研究者 , 不仅人的文化修养全面 、 人的本体文化基础是民族的,同时具有诗人、画家的艺术创造表现力及其感性体验 ; 青年艺术家的激情与理想 ; 学者 的思辨力与探索精神 。”
《中国大百科全书·美术》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0,中国绘画分支主编
教育家阮璞:近百年湖美,近70年先生
青年的时候,往往有着各种各样的骁勇,想要改变世界,甚至创造一个世界。青年的阮璞也是如此。他在江津、重庆、成都、武汉、歌乐山等多地辗转,对教育和国家有着一身孤勇;最终回到了武汉,潜心美术教育和美术史,在时代的沉浮中做出了个人命运的选择。
1950年,阮璞再次返汉工作,并在湖北省教育学院任教,自此他的人生与湖北美术教育紧密相连。
1950年8月,应杨立光、刘依闻、程白舟之邀,到湖北省教育学院任艺术科美术组近代西方美术思潮、中文科现代诗选教员。
1952年10月,院系调整,湖北省教育学院艺术科美术组并入华中师范学院,成立美术制图系,阮璞任美术史、艺术理论副教授,兼艺术理论教研室主任。
1956年8月,院系调整,把华中师范学院的美术、音乐两系提出,成立武汉艺术师范学院,阮璞任图画系美术史、艺术理论副教授,兼艺术理论教研室主任。
1957年8月,参加由中国美术家协会武汉分会和武汉艺术师范学院联合组织的“西北美术古迹考察团”,任副队长,至云冈、晋祠、龙门、西安、麦积山、敦煌等地考察。
1958年9月,武汉艺术师范学院撤销,湖北艺术学院成立,阮璞任美术系美术史、艺术理论副教授,兼艺术理论教研室主任。
1958年秋至1959年春,阮璞与武汉大学、中南民族学院中文系教师联合组团赴湘鄂西考察土家族文学艺术。
1965年10月,湖北艺术学院美术系被撤销,改为湖北美术院,阮璞任文艺理论研究室主任。
1972年9月,恢复湖北艺术学院美术系,阮璞从美术院调回,任中国美术史、美学副教授,兼文艺理论研究室主任(后更名为美术史论教研室)。
1978年秋,学校招收首届国画、油画和美术史专业研究生,阮璞为美术史专业的学术带头人。
1985年5月,湖北美术学院独立建院,湖北艺术学院美术史论教研室继续保留,阮璞专门研究中国美术史、中国画论、美学,在校任教直至2000年逝世。
对于湖北美术教育,阮璞与少年时即建立起深厚友情的杨立光、刘依闻、程白舟三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武昌艺专在他们的生命中播下了一颗种子,他们用自己的热情撑起了湖北半个世纪的区域美术。在辗转流离的时代,他们与这一时期的其他老师共同保留了武昌艺专的发展脉络,为中国美术、美术教育培养了大量人才。
1949年至今湖北美术学院变迁表
“百年纵横——20世纪湖北美术文献展”展览现场 ©湖北美术馆
在谈到阮璞的教育方式时,曾于1977年至1978年在湖北艺术学院担任助教、随后赴中央美术学院攻读博士学位的罗世平回忆得十分详细:“似我这样的一代人,初中和高中正当文革期间,接着又到农村广阔天地插队锻炼,名义上是知识青年,但实际上的知识不多,就文化底子而言,存在着严重的先天不足。接受我这样一个文化知识上极度贫血的学生,受累的自然是老师。按我的情况,阮璞老师专为我制定了有针对性的读书方案,在他给我开出的读书目录中,主要是当时图书馆内还能找到的文史哲类的入门书,一类是现代学者写的中国通史和文学史,如范文澜、郭沫若的《中国通史》、游国恩的《中国文学史》、鲁迅的《中国古小说钩沉》等类。读这一类的书,是让我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史有一个基本的线索,对重要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有清楚的了解,对中国各朝各代的年号和制度有一个基本的常识。第二类是古典文学读本,所列如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华活页文选》中所选的《战国策》、《左传》、《史记》、《文选》以及唐宋人的部分文章,读这类古文,当时感到十分地吃力,相当部分借助于工具书和注释也不能完全明白。阮璞老师一方面就重点篇目进行串讲,一方面为我联系武汉师范学院中文系旁听中国古典文学的课程。为了训练我的古文,他要求我每天用古汉语写日记,每隔一段为我批改日记中半通不通的文句,在用词用句上给予细致地讲解,使我收益良多。这样一段时间下来,我的古汉语有了明显的起色,也增加了学习的自信心。第三类书是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文艺学论著、蔡仪、力群等编写的《文学原理》,读这类书是训练我对于当时既有的哲学和文艺学的基础理论作原则上的把握,并通过写读书笔记达到训练逻辑思维的目的。对于这样的训练,其深意我当时并不能理解,真正理解阮璞老师的这样的读书方式是在很多年以后”。
阮璞《苍茫自咏稿》岭南美术出版社1995
阮璞《简明体音美辞典》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美术部分主编
20世纪50年代以降,阮璞一直主讲中国美术史论课。在极左思潮泛滥的年代,这是一门在政治上学术上争论很大的课程,也是政治风险很大的课程。阮璞多年挚友及同事刘依闻回忆其教育体系的建设时说:“阮璞以自己的修养、体识,深信中华文化是培养学生爱国主义情操的文化基础,深信自己对马克思主义和党的方针政策的认识,坚持运用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的‘两论’去教好这门课,是自己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热爱学生的奉献。几十年来,因政治风云变幻,阮璞主讲过多种中国美术史论课,每讲一次必重新备课——除了融入新的研究成果,思考的是在教学中,使学生在获得中国美术史论知识的同时,潜移默化地达到让学生认识民族文化的精华和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双收效果。”
阮璞《论画绝句自注》漓江出版社1987
阮璞《文艺创作知识辞典》长江文艺出版社1987,美术部分主编
1985年,中南五省教委协作抽调四位教师编写中国美术简史教材,其中两位是阮璞的学生 , 一位是学生的学生,一位是中央美院史论系毕业生。方长江回忆:“教材分人分章编写 , 四人在行文 、体例 、思想与结构上一拍即合 。无疑 , 这是阮老师学术思想体系影响的表现 , 也是其科学性、力量性的表现。因为四人都不是学美术史专业的 ”。
阮璞《中国画史论辩》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
阮璞《画学丛证》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
史学者阮璞:义理、文章、考证三者兼备
出自湖北美院的美术史后辈,多尊阮璞为“祖师爷”,是追根溯源,也是根正苗红的骄傲。
“余治美术史,致力于中国画学研究,颇有取于清代考据学家无征不信之治学方法。盖缘深有慨乎晚明以迄清末,画学著述全由“文人画派”文人秉笔为之,坐此而明清文人一种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玄言相煽、实学尽捐之恶习,遂由其所作、所编、所诠释、所点窜之画学著述,周遍浸润于举世画学学风之中,其影响所及,至今尚犹荧惑视听,为害甚烈。故余不得已而乞灵于考据学家之征实学风,庶几以实救虚,对症投药,或者于今日画学界不为无裨乎?”
阮璞一生著书立说、传道授业,却很少专门提及自已的治学渊源和方法,而他晚年为《画学丛证》所作的自序则成为我们研究他的画学思想的重要文献,在这篇言简意赅的学术自述中阮璞开宗明义地指出了自已的治学方法依据。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张幼云在研究阮璞的治史方式时曾谈到:“老先生深切地感到 , 要真正建立具有学术性和科学性的中国美术史和画学 , 首先必须有可信的史料和严谨求实的 学风 , 而这两方面自晚明以来 , 都遭到极为严重的破坏 。如果不看清这一点 , 并补功夫根治其遗风 , 中国美术史和画学不可能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 。”
阮璞自己亦有文字对此说法进行补充 : “ 回顾一下我国画学自明、清以迄近现代这一段发展历程 , 我们不妨指出 , 画学在这期间 曾经遭受到双重的不幸 : 一方面是它受到明清文人的肆意歪曲和粗暴割裂 ; 另一方面是它在前后两次清理古文化遗产的高潮中 , 失掉了对它进行荡涤垢秽 , 廓清迷雾的大好机会 。所谓失掉了两次机会 , 一是指失掉了清代乾嘉学者大规模地校勘重刻古籍的机会,是指失掉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当中掀起的‘整理国故’ 高潮的机会。”
“我国中国美术史论学科与中国美术史论研究是一对双胞胎 , 孪生于本世纪高等美术教育的需要。采用现行以建筑、雕刻、绘画、工艺美术为主体内容的一部国家美术史,中国美术史内容含盖了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 , 从猿进化成人,从旧石器时代发展到今天,人类文化及其发展于视觉物质构成 形态和文字学记载形态的方方面面,概称史迹或史料,文化内涵磅薄精深,史迹沉浮庞杂博错,为世界国家无与比拟 。”因此,方长江认为,阮璞这一批学者的早期中国美术史论学研究,在研究思想、方法和史料把握 上都具有拓荒性和探索性。
2018年6月25日,湖北美术学院美术学系主办的“阮璞研究展:纪念阮璞教授诞辰100周年”开幕
清代桐城派主将姚鼐在《复秦小岘书》中有一段谈学问之道的话,他说:“天下学问之事,有义理、文章、考证三者之分,异趋而同为不可废。”罗世平认为,我们的学术前辈在做传统学问时大致是在姚氏所说的这三者中各有侧重,而于三者都有浸润,并能兼而用之的学者并不是很普遍。而做美术史的还要加上艺术这门专业之学,所以阮璞一辈能够成长为优秀的美术史家十分不容易。
1992年卢辅圣主持董其昌研讨会,上海才子徐建融抓住古籍版本的真伪问题向刘纲纪发难。深夜,阮璞在宾馆过道勾腰疾走,边走边打招呼“彭德同志”,彭德问:“阮老师,这么晚还出去?”他沙哑着嗓子说:“纲纪同志要版本证据。”足见老先生在考证上具备的深厚功力。
2018年6月12日,在湖北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的“期颐艺境·德承百年 湖北美术学院世纪艺术家馆藏精品展”阮璞百年文献展览部分
亦是同年,王伯敏回忆与阮璞一同出席在上海举办的“四王绘画艺术国际研讨会”,“他从湖北来,我从浙江去,两人见面,热情得很,晚餐同席,有说有笑,但情谊都不在杯酒上。在研讨会上,他发表的论文是《由“四王”名目之递演见“四王”画派兴衰之历程》,我发表的论文是《“四王”在画史上的劳绩》。对这些论文,我们两人都作了认真的意见交换。有趣的是,在会外,我们从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的讨论谈起,竟对“艺术空间”问题,由于彼此意见不合调,居然谈出了‘劲头’,我们像小伙子谈情说爱那样,为讨论问题,总拣住处幽静的角落坐。那一天下午,原来大会约定参观‘豫园’,我们两个老头子都请了假,继续我们的讨论。阮先生认为艺术的空间是‘无限’的,并用诗画中的‘目极八荒’、‘视通万里’来说明。我则认为艺术的空间是‘有限’的,并提出‘有限’与‘无限’是相对的。我对诗人、画家的‘空间意识’,向来是用‘目既往还,心亦吐纳’来说明,还说诗人、画家的目极八荒,‘八荒’本身是有限的。就为此,我们在客舍里争得面红耳赤,争到后来,我们两人都感觉到我们在基本观点上是一致的,而所争论的,无非是看法角度的不同而已”。不久,王伯敏即出版了一本《敦煌壁画山水研究》,其中一节谈到了“空间意识”的问题,他认为有的论述就得益于那次与阮璞的讨论。
2018年6月12日,在湖北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的“期颐艺境·德承百年 湖北美术学院世纪艺术家馆藏精品展”阮璞百年文献展览部分
而在“文章”上,如今浙江省各级各类学校仍在传唱的《大禹纪念歌》词曲作者即分别是是早年都毕业于国立艺专的阮璞及其求学时的好友俞鹏。这首歌是上世纪40年代全国“海选”的第一名作品,代表着当时文学和音乐的最高水准。 在当年“海选”中位列第二的汉语言文字学家杨树达对阮璞的作词胜出心服口服,”实较余作为美,宜其冠军也。”
“我思古人,伊彼大禹,洪水滔天,神州无净土!左准绳,右规矩,声为律,身为度,三过其门而不入,八年于外不辞苦,岂不怀归,念此众庶,嗷嗷待哺,大哉圣哉禹!薄衣食,卑宫宇,排淮泗,决汉汝,生民相庆免为鱼,禾黍既登修贡赋,亿万斯年,诸夏子孙,弦歌拜舞,大哉圣哉禹!”
在阮璞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的今天,我们以这首歌的传唱来纪念先生之于中国美术史、美术教育所走过的60余载,纪念先生一辈在颠沛流离的时代仍然选择以美育后人、以美遗后人。
感谢阮璞先生家人阮旭东先生整理的准确生平信息,感谢湖北美术学院美术学系张娜、余其彦、刘晓畅、崔琳琳四位老师及其研究团队做出的详实考证,感谢湖北美术学院美术馆在“期颐艺境·德承百年 湖北美术学院世纪艺术家馆藏精品展”阮璞百年文献展览部分提供丰富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