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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上半场,要活出气盛,活出高低。下半场,要活出真实,活出自己。
(一)
人生如梦,倏忽一瞬。往事如昨,一去如云烟,亦如梦幻泡影。再回首,多少失意彷徨,都凝成伤逝情怀,感慨八年岁月,填小词以纪念:
江城子 · 宋庄八年
半生无计掷流光,整行囊,再投荒。了结夙愿,锐意不彷徨。每幸中年得子幼,需砥砺,显鹰扬。光阴荏苒去无常,鬓成霜,奈何妨。纵情挥斥,逸兴谢流觞。壁上龙泉鸣夜夜,抒剑气,意轩昂。
时光匆匆,入驻宋庄做职业画家不觉已是八年。大学毕业,落魄梁山。于公职学校授艺育人两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只为内心无愧,不料却几番遭受自上而下的嫉妒、排挤和非难。然操守清高,不愿为恶俗而苟且,遂愤而辞去公职,从此失了铁饭碗。在那个年月,丢掉工作可是塌天的大事。
如今犹记,那是九十年代初,教育局局长亲自把我宣到局里,好几位正副局座正色相劝、警告、威胁而无果。局长曰:“如果你不听良言劝告,梁山教育局自1958年成立以来,你就是第一个被开除公职的人,你别后悔!”说实话,此时此刻我每想起那烂泥潭一样恶劣的工作环境,实在不愿意再违心地苟活下去,大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悲壮。
局座们继续猛击我的自尊:“你就是一个普通教师,你不教学,你想干啥?”
我反击:“我不想教普通高中,我只想教专业美术班。”
旁边一提壶倒茶的衙内面露讥讽:“大学你能教的了吗?”
我还以颜色:“此生也许我还有机会,你永远没有了,因为你只适合给领导提壶倒水。”
局座摇头如拨浪鼓,衙内顿时色变,发指眦裂,一脸尴尬。不久,一纸红头文件判了我的死刑,开除公职。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要绝地求生,重新开始!从此我遭受到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巨大压力,一度被人看成一个不务正业的失败者。
而此时的我,倒犹如冲出笼子的小鸟,大有“一入江湖岁月新”的自由和快意。当然也时时伴随着挫败感和疑虑,但我始终坚信,铁饭碗不会长久,未来终究要凭能力吃饭,去就去得洒脱,去得飘然吧。
当时,面对来自各方的嘲笑、鄙视和怀疑,像一把把钢刀利刃不断刺痛倔强的心,从此遭到了空前的毁誉。九十年代初,毕竟还是铁饭碗固定的时代,没有地方给你提供自由就业的机会,何况一个面部刺着金印的“国家罪人”。于是,我从教美术高考开始,后来成立了美术高考培训学校,一干十几年,学生三千,桃李满天下。
正如我所料,果然几年后朱镕基倡导打破铁饭碗,从此中国迎来下岗潮,而我却走在了时代大潮的前头。恍惚间,世风浩浩荡荡,社会巨变,一切已非当年。每每在举杯应酬之际,那些曾经的势利之徒,开始对我刮目相看。
有个教师朋友说:“昭举,看来你当年做的对,如今你一年的收入就是我们十年的工资,厉害!”我惨然一笑,不过尔尔!
我一边教学,一边搞些艺术创作,并于1996年入中央美术学院进修油画,当结业后再次回到梁山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不想再从事酷爱的油画创作了,没有原因,只是一时的冲动。说实话,那一刻让我放下自己苦心追求的艺术是多么的痛苦和不舍,但是为了全力以赴做好教学,我发誓十年不再画油画。与其左右为难,不如集中精力做好一样,这就是我的性格。是宿命也是巧合,之后的十年里我没有再见到过一次油画颜料,也没有翻看过一次油画名作,也忘记了油画颜料的味道,似乎油画艺术彻底与我无缘了。
直到2007年为出系列美术高考书,我在淄川峨庄进行水粉画风景写生,那天中午,一群大学生提着画箱从我身边经过,忽然一股熟悉的油画颜料的味道飘入鼻孔,我当时灵机一动,如大梦方醒,随即泪流满面,立即告诉老婆说:“明年我不办学了,画油画去。”老婆一惊,继而表示支持。
没想到当年的一个草率决定,一语成谶。掐指一算从放弃到重新开始正好十年,是命中注定还是机缘巧合,似乎命运之手在无形中支配着我走着该走的路。
放下轰轰烈烈的美术教学,准备油画颜料画布,开始尝试着职业画家的生涯,创作了第一幅油画《老戏》就入选了2008年“中国百家金陵油画展。”这更坚定了我走下去的勇气。显然开局很顺利。
接下来我再次成为人们议论和不解的焦点,放着好好的学校不办,每年有不菲的收入,在世人眼里,丢掉实在太可惜。父母不理解,更多的人不理解。
我再次选择放弃,重新开始,无疑铤而走险,此时的我已经四十多岁,儿子又刚刚出生,面对看不清未来的艺术事业我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能不能给老婆孩子一个稳定幸福的生活,能不能给自己一个光明踏实的艺术人生,除了勇往直前我似乎已别无选择。
(二)
宋庄是一个江湖,刀光剑影,才子英雄;纵横捭阖,各尽其能。宋庄是一部辞典,传统文化,时尚衍生;中外艺术,润物交融。宋庄是一个舞台,粉墨登场,锣鼓声声;嬉笑怒骂,八面玲珑。
宋庄是天堂,曾让多少风流才俊几度惬意而如愿以偿。宋庄是地狱,也使无数艺术英雄竞相折腰而终负韶光。匆忙间,写不尽艺术的前世今生,道不完落魄浪子的失意彷徨。
意态纵横,吟啸八荒,遂写下一曲《宋庄八年: 倾斜的艺术江湖》略做之众生相也!
尽是风流事,竟哭白首苍。潇洒人上人,夜半煮酒觞。好一个争先恐后名利局,好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催眉弯腰为斗米,高枕总是绕黄粱。艺术本是曲高事,沦落风尘际,也只图个囫囵人生披上几天皇帝装。素昧平生你我他,以艺会友本寻常,频频只为那一点蝇营狗苟日夜忙。虽说艺术属于雅人会,衣不果腹终究意难畅。早起雄心笑,晚归意癫狂。今朝有酒今朝醉,落魄有太白,失意有嵇康。莫笑梵高痴,彪炳有塞尚。一部文化史,都是苦也痛也,一任千古终流芳。谁说老子非英物,生不逢时恨爹娘。得也过、失也过,管他母老子幼没有下锅粮。挥洒无羁涂草笔,才华恣肆,莫笑洒家是癫狂。春风有宝马,锦衣好还乡。一旦成穷途,从此泪沾裳。不敢回头、不能回头,流言蜚语就是焚尸场。
放弃美术教学,毅然开始做个职业艺术家,不仅仅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更是长久以来的愿望。
做出一个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决定,的确需要弥天之大勇,这也不是我具备了多少蔚为万夫雄的热血气概和宏图远景,只是为了不负初心,不负此生志,也不负丹青而已。想想人生已是半途,总不能把毕生夙愿带进坟墓而成终生遗憾。与之提心吊胆地期待不如奋起一搏,输,也悲壮!赢,也潇洒!
为了争取更好的发展,2011年3月17日带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入驻北京宋庄画家村,开始了为艺术而战的北漂生活,此时我已经四十五岁。
人都喜欢做梦,有梦想永远不是错,最怕的是你总是无缘由地做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很多时候我们都乐意沉浸在无边的迷茫里,生发些自我陶醉自我意淫的幻想,抑或不能自拔。无奈现实生活的沉重和残酷,很快就会把那些天花乱坠的美梦击碎成一地纷乱的鸡毛。
2008年之后,宋庄画家村已经是强弩之末,随着一些国际艺术机构的退出,当代艺术已日渐式微,并受到不小的冲击与质疑,艺术的面貌也渐渐的更加多元。随着国画艺术家的大量涌进,传统绘画队伍的不断壮大,以及其他艺术门类,诸如音乐、电影、戏剧、诗歌等艺术人才的融入,宋庄也日益成为多元并举、广泛包容的艺术发展平台。
但这些似乎与我无关,因为我首先要生存下来。自从离开梁山来到北京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了退路,不管前面是光明坦途还是荆棘丛生或万丈深渊,都只能拿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勇气和血性,努力向前,义无反顾。
每每看到蹒跚学步的儿子,理智就会告诉我,冲动是魔鬼,生存第一,艺术第二。我的艺术创作之路,必须循序渐进,慢慢发力!
宋庄做为中国乃至世界上最大也是最有影响力的艺术村,无疑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江湖,这里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七八千艺术家、评论家、策展人、艺人、艺术混子和附庸风雅的闲人,以及各种艺术机构。这里不仅是一个让许多艺术家实现理想,展示才华的梦工厂,也是让一些艺术家失意、彷徨、焦虑乃至发狂的人间地狱。
宋庄几乎囊括了各种艺术人才,包容了各种艺术风格,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里有世界上最多的挂狗头卖羊肉的艺术培训机构,以及最五花八门而且名号繁多的山寨组织,有给画家创作提供美术材料的商店、销售艺术品的画廊、经常举办展出的美术馆,也有形形色色、情趣特别的、由个别失落画家开的供落魄艺术家发发牢骚或让意气风发的成功者吹吹牛逼的饭店,这像极了十九世纪巴黎艺人区浪漫的红磨坊,只是这里没有低廉的苦艾酒,而是十分流行的最便宜的牛栏山。也有包装得十分另类且很前卫的、专供有洋品味的艺人寂寥抓狂、闲来一坐的咖啡厅,更有隐藏得很深、看不见猜不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监听机构。
对于艺术家来说,这里基本上是一个思想可以天马行空,灵魂可以自由自在的天堂。如果回到现实,是浪漫的天堂还是煎熬的地狱,一切归根到底还要看你艺术的造化和腰包的实力。每个人都可以现身说法,每个人都可以自以为是,每个人都可以编制一个弥天大梦,吹大一个泡沫,每个人都可以自信满满,心雄自许,唯我独尊,装一回老子天下第一。
而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不切实际的狂想,我终究不知道这江湖的水到底有多深,因为这里藏龙卧虎,也藏污纳垢。
(三)
一息尚存,不甘庸俗,人到中年,犹自怀少年心气,遂借古曲《将近酒》自拟一首《壮士吟》,愿与普天下志在千里的英雄们共勉,人生苦短,切莫自负。盛衰有期,岂能违逆。快意人生,对酒当歌。悲哉!壮哉!岂不快哉!
将近酒 · 壮士吟
君不见世道悠忽成空逝,韶华虚度去匆匆。君不见纷纷扰扰名和利,刀光剑影梦里生。举步有荆棘,抬眼有苍穹,独坐悟道无闲庭。夜寐扶巨阙,醒来悲秋风,失意不忍听筝声。心下事,亦非轻。歌罢春风且飘零。放下心结理征鞍,呼啸奋烈去从容。俯瞰天下芸芸耳,乘风拔地上云峰。睥睨四野意茫然,血溅弥空虎骧龙。鲸鲵跃跃溯浪裂,凤翥翩翩引惊鸿。
君不见何处依傍之高参,直上九旋看葱茏。君不见何处飞渡之神梭,栈道逶迤退却封。北溟鲲鹏垂天际,不负青天意气雄。扶摇云霓上,傲视蓬蒿丛。目光如炬亦如电,疾风烈烈排云耸。骄姿吐纳吞天地,八荒激荡震长空。心似铁,气如虹。卧磊磊,顾炯炯。你是山中客,我作水上东。看尽烟霞绘巨卷,浪遏飞舟载酒行。壮志未酬君且看,高缈九霄有雄鹰。
一步踏上陌生的征途,面对一个新的环境,内心总是充斥着一种无言的恐慌和莫名兴奋。
初来乍到,苦于对宋庄一无所知,好在这里有我的老师李伦先生,我的同学郭仁杰兄和我的学生高冰南弟。他们可是在我之前很多年的老宋庄了。
李伦是我大学时的老师,虽没有直接授课,而我也执以师尊。据说他退休后就到了宋庄,玩起了职业艺术。郭仁杰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在北京发展,通过不懈努力,多年后,艺术气象已蔚为壮观,成为颇有影响的当代画家。冰南是我第一届的学生,他很早就扎根这里,也主攻当代艺术,如今亦是艺术大成,并且也是第一个接待的我的人。
为了对宋庄多些了解,或是出于礼貌,同时也为自己在这条路上多些助力,我怀着一颗虔敬的心情,带上一些礼物专门拜访了李伦老师。他那时很是春风得意,据说宋庄大凡举办一些比较有影响的画展也时常邀请他策展、主持、或做艺术总监或捧场嘉宾等,据说为了生计也时常办班招几个学生挣些零花钱。
那时李老师已是古稀之年。依然精神矍铄,精明强干。 他一见到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马上摆出很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脸艺术大师的清高,我心里不禁一凉。
大学一别虽已二十几年后,无疑他对我印象依然深刻:“怎么不办班了?这里可都是搞当代艺术的!!!”显然他对我教美术比较了解,并有些不屑一顾,而对我来宋庄从事艺术创作似乎格外的看不上。言辞间,好像我不适合搞艺术,而他却把自己划入了高深莫测的当代艺术家的队伍里。
我尽管十分的谦恭,他总是不屑一顾的样子:“听说你出了不少美术高考书?办你的班吧!画什么画?”他好像非常看不上我。
我有些无地自容,为了获得一点他的理解,便把自己参加金陵油画展的入选作品照片拿给他看,他还是一动不动,只用眼斜了一下,便对旁边的一位东北画家王兴杰说:“这种水平所有的人都能画,你说呢?”他反问王兴杰,王立刻附和。然后他指着墙角里一幅巴掌大的油画说:“你这水平连这幅画都不如,这是一位没有学过油画的女孩子画的,我教她学油画才一个星期。”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画明显是初学者的练习作,还没有入门的样子。
听他说完这句话,我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也开始质疑自己的水平,莫非我从事美术几十年不如一个初学者?何况我的作品已入选了中国百家金陵油画展?就是再差也不至于差到这步窘境吧!于是我也开始质疑他的用心和人格。
我一生经历了许多老师,几乎所有的老师都给我留下了非常让人尊敬的崇高形象。
况且,我也做老师十几年,算得上桃李满天下,我知道为人师表的基本准则,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教书育人,诲人不倦。平等待人,尊重后进。
学生诚心拜访,老师为老不尊,这让我大惑不解。当然我也知道,像他这样口无遮拦、自以为是,动辄以当代艺术家自许,眼空四海,狂放不羁的人在宋庄大有人在。他们见不得那些功底扎实搞传统艺术的人。在他们眼里,那是落后了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似乎离经叛道,胡涂乱抹才是王道。颠覆传统,放大另类,追求异端,颠倒是非,以丑为美是其一贯的心性做派。
况且李伦老师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当代艺术家,他墙上挂着的几幅油画,明显是一些风格很传统的作品。
着实大出我意料的是,他竟然当着人,拿一个初学者的练习作,如此藐视一个对他执以师礼的老学生,是老师轻薄傲慢?还是我这个学生技不如人?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顿时有些轻浮了些,后来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毕竟我尚存一点自尊心。
回到工作室我心情非常抑郁,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可行?我到底有没有勇气走下去?我该如何走?老婆看我无精打采,问发生了什么,我把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她说:“这种人没有活明白。”我于是对老婆发誓,从今天起如果我在宋庄混不出人摸狗样绝不离开?结果,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极力在压抑的状态里调节着平衡。
无疑宋庄是一个深不见底、让人闹心的火坑。
(四)
窗外夕阳渐渐隐去最后的辉煌,耳畔也鼓荡起或激越或徐缓的筝鸣,似清流急湍,似云入碧霄。至曲意阑珊,绕梁之音仍撩拨起意犹未尽的余绪。遂再次寄调《江城子》填小词一曲,以示绵绵情怀尔。
江城子 · 宋庄八年
轩窗半掩暮阳斜,岳峨峨,水漠漠。千古知音,余意正寒彻。勾起生平多少事,筝色寂,逝如梭。每瞥小子涂鸦乐,忆婆娑,感蹉跎。妙笔丹青,难绘是心疴。放下功名诗酒老,归去也,云泉约。
我再次把自己置于激烈的漩涡之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活出价值,活出精彩。当然,不管未来的艺术之路如何充满凶险,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起码不能穷困潦倒,因为身边还有老婆和幼小的儿子。如今想想,也不禁为当年的决定常常捏一把冷汗,因为宋庄的生存现状之恶劣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逝者如斯,暮然再回首这八年的经历,犹如把自己架上了刀山,丢进了火海,置身了炼狱,受尽了斧劈剑削、烈焰炙烤和毒浆灼烧。
这倒应了《红楼梦》里林黛玉在《葬花词》中的那句话:“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想想也格外的胆战心惊,让人折了锐气。
郭仁杰兄是山东平邑人,他是我们同学中做职业画家最成功也是最有影响力的一位。他为人诚恳,思想前卫。心性宽容,人情练达。作品涉猎面广,艺术语言多元而成熟。他对宋庄的前前后后如数家珍。他鼓励我慢慢来,脚踏实地,立点要高,远离庸俗,这对我的创作起步潜移默化地起到了警醒作用。他并许下诺言:“如果你能坚持五年,我请你吃饭。”毕竟时下的宋庄,高昂的房租,浮躁的风气,严酷的环境,使得许多怀揣梦想意志脆弱的人,知难而退且做了逃兵,从此或永远与钟爱的艺术事业一别成末路。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年年有去者,岁岁有来人。影影绰绰,替换着角色,轮回着兴衰,也延续着艺术村的前世今生。
刚到宋庄时,我的创作方向以雪景为主,之后陆续画了十几幅,也陆续地卖掉了。卖价虽然比较理想,但由于没有固定的买家,总感觉这不是我终极的追求。正所谓“骑着毛驴下坡,摸着石头过河”。我迫切需要一个契机,早日走出目前的低迷。
在这儿不得不提四川遂阳道人李春遂兄,他长我九岁,彼此的相识源于他老婆是山东人的缘故。那时我们的工作室前后毗邻,时常方便过往交流一些艺术的感想心得。他为人低调,平素总是一脸高傲,似乎城府很深。他睿智博学,才华过人,加上见多识广,又言语犀利,总能一针见血地看到本质,也触及灵魂。虽然未至花甲,一尺多长的胡须早已花白,飘洒胸前,连起斑斑的长发,活脱脱尽显非凡风采。他是中医世家,擅长道学修身,太极养生,加上浸淫艺术半生,平素又喜穿休闲唐装布鞋,鹤发童颜,举手投足,总是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超然。
不几年,他离开宋庄回了遂阳,据说以执教武术为业,也拍电影,并因此获过几次大奖。虽说不再从事职业绘画,寄情山水,梅妻鹤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逸兴悠然。他的作品参加过全国美展,但至今都不是中国美协会员。之后多年他也曾为之努力,结果总是事与愿违,从此也就看开,逐渐远离了初衷。
我第一次到他的工作室,震惊于他的作品量,满屋子都是油画,墙上地下,里里外外。一看他就是那种深耕内在的世外高人。他不仅是老宋庄也是圆明园画家中的一员,显然他是艺术的老江湖。
当时,我被他西藏风情系列作品深深震撼,他的绘画语言朴实厚重,华滋而深沉,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我直截了当:“为什么画西藏油画?”他说:“我是四川人,离藏区比较近,很早就喜欢西藏题材,主要是西藏油画比较好卖。”推心置腹,也非常务实。
我这个人没有多少长处,但有一点足可称道,那就是我在与别人聊天过程中,总能很快发现对方的长处,并能引发自己多方面的思考。
由于初来乍到,当时我正苦于没有找到一条实惠的创作之路。他无心的一句话却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窗口,隐隐让我看到了一线光明的希望。
时下的艺术行情,风景画比较有市场,人物题材则难出手。凡是画过油画的人都知道,风景画比较容易掌握。没有十分专业的功力,想画好人物画则绝非易事。大凡天下诸般,取易致平凡,涉难可脱俗。既然要做艺术的殉道者,何必避重就轻。于是我下定决心,与其平平淡淡,苟延残喘,不如再挑战一回自己,从此创作西藏人物画。
必须重申,作品要卖得出去,否则你做的可能是无用功。切莫神话艺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俗人。
说干就干,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和摸索,我创作了平生第一幅西藏油画《天堂之光》,并很快被人买去,而且是我风景画价格的好几倍。这也似乎让我在艰难的跋涉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之后的几年我不停地思考、探索,相继创作了一系列西藏题材的油画,并陆续被国内外收藏,至此,我俨然迈出了成功的一小步。想起过去的经历,不得不感激春遂兄当年的际遇和醍醐灌顶的启发,同时也不忘仁杰兄高屋建瓴的善意叮嘱。
光阴荏苒,岁月寂寂。儿子也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除了平时苦心积虑于画作,每天看着儿子慢慢学会了走路,慢慢学会了说话,也慢慢开始模仿我画画,心底又总是荡漾着说不尽的天伦之乐……
(五)
蹉跎岁月,放浪形骸。人生多少事总付杯酒,看日暮斜阳,风吹草树,都是悲秋。及至酒醒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拂去心尘,决计心老投荒,垂垂也老矣。
抖衣猛醒,料时不我待,纵以首抢地,抽髓榨肝,也直落得心悸惶惶没有个从容下场。
中年祭
八载落拓去,时光梦里催。影浮窗前过,云在石间飞。不看流霞起,爱惜宿鸟归。临轩追往事,莫举诀别杯。了却平生立,赢得身后垂。风发生惬意,沉默有惊雷。奇彩画上落,逸兴笔下挥。胸藏锦绣卷,书写千年龟。偶得也称快,一失总催眉。绘出磊落意,只作人中魁。
宋庄,一个鱼龙混杂的艺术江湖,这里每天都在续写着传奇,也发生着悲剧。你有多少才华尽可施展,你有多少梦想尽可兑现。你有多少闲钱尽可挥霍,你有多少人生芳华尽可消遣。粉墨登场,自作自看,大显高调,终究烟消云散。你可才子风流,无拘无束,大言不惭,直留下一腔悲歌成遗憾。
伤神处,多少倜傥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浑浑噩噩,泪洒绝途,到底直落得一无是处,终也休休。放眼看,流行风格,行为艺术。人才济济,藏龙卧虎。
走在宋庄小堡的任何一条大街或小巷,随便一个院子里都可能隐居着一位名不见经传而神通广大的专家牛人。不期而遇,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的或许是在某地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风流才俊。
表面平静如水的宋庄,汇集了来自全国的艺术大咖,他们隐介藏形,出神入化。他们卧薪尝胆,雄姿英发。给一个平台,他们傲视古今,自信不负年华。借一方天地,他们足让乾坤色变,呼风唤雨,吟啸云霞。
宋庄是艺术朝圣的殿堂,除了能给你提供艺术的参照与比对,同时也在你前面设置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和厚厚的壁垒。仅凭有限的一技之长求得长远生存绝非易事,你必须还要有艺术思想、学术造诣和强大的创造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创作和市场磨合,为了拓展一个更加宽广的艺术之路,也本着对自己负责的态度,我必须再次拿出壮士断腕的气魄,找到属于自己的艺术未来。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挑战巨幅,强化创作能力,并定下长远目标。
每一次的选择总是断舍离一样的摧枯拉朽。再次让自己背负一座大山,无疑于重生了一回,却也几度无法从容。
巨幅油画《开春大戏》,表现的是自己少年时代在农村听戏的场景,构图延续了《老戏》的思路。画面上安排了108个人,除了我108梁山好汉的情结,最重要的初衷是挑战自己,检验一下到底有多大能量。
当时我已搬到六合新村的楼房,毕竟宋庄很多工作室的取暖条件非常差,因为儿子还小,加上北京的冬天又格外的寒冷。
把六米长的油画框放在屋里,几乎占满了整个客厅,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把作品搬离一些,才能进入卧室。
偌大的画面,众多的人物,繁杂的组合关系,让人眼花缭乱,心情沉重,望而生畏。毕竟这是第一次创作如此大的画幅,能不能画好我没有足够的信心,仅仅凭着内心的狂张和执念。一点点一笔笔地描绘,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耐心和底气。每天看着日起日落,多少个日子都混沌了年轮和记忆。直到作品终于收尾,整个人就像脱离了躯壳的孤魂,找不到现实的存在感。
这幅画刚刚画完,正赶上十二届全国美展征稿,我试着投了一下,很快山东美协通知我,带上作品作为山东省入选全国美展的特邀作者赴济南接受中国美术家协会专家的指导和点评。由于画幅太大,最后只好把画布拆下来,卷起扛着到了济南。
当时负责油画点评的是中国美协理事著名画家杨参军老师,他看到我铺在地上的巨幅,围着作品转了一圈,当着山东美协的领导和在场几十位特邀画家,附在我的耳边说: “一,你不知道这次全国美展的尺寸要求吗?最大不能超过240*200”,你的作品六米啊!二,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把那么多人画的那么深入不容易。但有一点,油画是一门艺术,你可以画得细,但不能太依赖照片。艺术是什么?你要跳出来才能走出去。三,你是一个有能量的人,不能局限于眼下的这些,问问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你能做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句话也判了死刑,这幅作品无缘这届全国美展。
回来后,我反复琢磨杨老师那几句发人深省的话,我知道自己需要停下来彻底觉悟一回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过油画笔,我要闭门思过,龙场悟道,我不能在错误的路上继续错误下去。有句话说得好:“健步如飞而误入歧途的人,还不如一个瘸子走得快。”那段时间,我足不出户,看看书,写写诗,也看看窗外的日起日落,云卷云舒。为了把自己的野性逼出来,我开始疯狂地写草书。因为我需要放下,更需要放开。
济南一行,再次给我的艺术人生敲响了警钟,要想在艺术上长驱直入,必须痛定思痛,力挽狂澜于既倒,重新定位,重新开始。为此也引发了我长时间对艺术的深层思考。由于自己过度务实,宋庄几年,使得我的画风早已偏离了艺术大道,从根本上也违背了自己的心愿初衷。
所以,宋庄是艺术的圣地,也是艺术的坟场。这里能让你雄起,让心飞扬,也能让你沉沦,也把灵魂埋葬。
我知道自己又要面对一场依旧看不清方向的生死搏杀,我必须捡起十二分的勇气,打起一百分的精神,去撞开那扇幽暗的地狱之门。
路,就在自己的脚下……
(六)
八年昏昏,白驹过隙,醒来一梦。岁月催人老,时不我待,遂愈加珍惜光阴。于是搜肠刮肚,挖空心思,填词一曲,陋室长啸,自我陶醉,苦肠隐隐,也壮怀激烈一回。
浪淘沙 客居宋庄
岁月自堪堪,恍恍八年。春花秋月火石间。几度夕阳空怅惘,都付云烟。高卧有林泉,浮绪难闲。梦中蓑雨碧波寒。半世执着图酩酊,谁解心弦?
作为职业画家,在实现务实收益之后,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已是当务之急,毕竟从事艺术一回,尽管那不是唯一。
刚来宋庄的那几年,我投过几次稿,有些过了初选进入不了复选,有时干脆初选也进入不了。显然我的作品风格已经远离了官方主导的艺术审美和学术范畴。
十年不动笔,却能入选级别较高的“中国百家金陵油画展”,做了职业画家,却常被拒之门外,无疑是自己的画风出了问题,显然是踩了黄线,逐渐游离了艺术的边缘。特别是杨参军老师那几句五雷轰顶、也醍醐灌顶的警醒,让我彻底觉悟到不能再等了,我决定再次进修。
最后选定北京画院白羽平研修班。我画人物画,本可以在画院所有师资里选人物画课题导师,但是我考虑再三还是毅然决然走一招险棋:一是我不想受到导师的过度改造或画风拘束,毕竟艺术这东西学会技术不难,保留一点本色不易。二是我想从白羽平老师的风景里汲取一些艺术精华来改造我的人物画。三是白先生的绘画看似写实,实是写意。坚实的造型后面是深邃的意趣和磅礴的精神力量。
可是,等接到入班通知却晚了一个月。
此生命薄,三次受高等教育,皆入学迟到一个月。八八年考入曲阜师范大学美术系,因随父亲东北销售苹果,一路坎坷,返回时开学已经一个多月。我从兖州匆匆赶到曲阜师大见系主任恩师毛岱宗老师(先生是我考前美术起步的导师),他惊讶地问我:“你不打算过来上大学了?你努力学习,我保证你毕业留校。”此时同学们已经结束了第一段课程。
第二年北京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学潮,后波及全国,学校一片混乱,学业停顿。此时毛老师又赴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高研班学习。我逐渐心灰意冷,忘记了毛老师的许诺,在上完两年后选择提前毕业(最后一届专本自选)。
几年后拿着自己的画作再次拜见毛老师,他问我:“你怎么没有上本科?我不是答应你留校吗!你忘了?”我一脸茫然,如梦方醒,也为时已晚。二十年后,如今,毛岱宗老师已经是国内外首屈一指的艺术大家。
第二次是1996年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进修,当接到入学通知书也是开学一个多月后。原因是招生办把我的通知书放在抽屉里,忘记发了。
这是第三次,一日接到通知电话:“你是王昭举吗?你还来进修吗?都上课一个多月了。”我非常生气,反问:“怎么现在才通知?”“你没有看网上的信息吗?”我更加气愤:“打个电话能花几个钱?”
三次都迟到一个月,这是不是宿命?
白羽平先生是一位让人景仰、大名鼎鼎的艺术大师,他登峰造极的艺术造诣,毅然成为今日中国画坛首屈一指的艺术大腕。他寡言少语,内敛深沉,温文尔雅,待人谦和,他除了完成画院规定的教学任务,据说常年都外出写生或在工作室里研究创作,是一位苦行僧般的艺术家。
白老师先带领学员赴他老家山西右玉写生风景半个月,回来后进入自由创作状态,学员每周末带上作品到画院接受导师的点评。
从写生回来直到结业前的一周我都没有去过一次画院,班长大刘劝我:“昭举,快结业了,一块让白老师点评点评吧!也给白老师一个面子。”我十分不好意思,大家都画风景,我独画人物,况且大半年也没有完成一幅满意的创作,我让先生看什么?
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先前一些相对拿得出手的几幅创作以及西藏系列作品和巨幅油画《开春大戏》拷到优盘,开车去了北京画院。等大家让白老师一一点评完毕,大刘提示我:“昭举就剩下你了。”说实话我仍有些尴尬。
白老师打开我的作品,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讶地问:“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您的学生啊!”“你的功底不错啊!是美协会员吗?”我说不是。他有些遗憾地说:“就你这水平想成为中国美协会员应该很容易,况且每年那么多国展。”我无言以对,也深深知道自己的短板。他针对我的创作提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让我受益匪浅。随后又打开了我的西藏组画,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些画为了卖钱画的。”毕竟这里是学术圣地,我本不想让先生看到这些,毕竟这样的作品在许多体制内的画家眼里是入不了流的。他反而看的很认真:“这些画其实画得很好!只是与美协的要求不一致。”
我看到先生对我的作品看的比较认真,干脆再让他点评一下巨幅油画《开春大戏》吧,或许能提些建设性意见,对以后的创作会有所帮助。当打开那幅长长的图片,他看得很仔细:“你画得相当不错!说实话这水平就连中央美术学院的许多教师也画不出来!你的驾驭能力很强。”我不禁诚惶诚恐,感觉先生是在鼓励我。
原本带着一种落寞的心情给导师捧个场,没想到先生给了一连串的鼓励与鞭策,这无疑是在我的逆境中给予的最大推动。之后我更加把先生的艺术思想融到我的创作中,慢慢的走出了低落的羁绊。
不久之后我的作品入选了几次重要国展,很快也成了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七)
小镇宋庄,寂寂无名。僻壤拱京畿,雄起天下隆。本是荒凉地,偶因艺术兴。汇聚八方才,引来四海雄。陋室或荒院,宽宅及云厅。过从有雅邻,对坐有香茗。意气风发莫跟从。男主披长发,女子秃头僧,不伦不类喜独行。无管束之羁绊,无伦常之拘凭。挥洒生云烟,纵横有奇情。白日一枕黄粱梦,夜半几个鬼吹灯。可以说疯话,可以打秋风,可以骂时弊,可以哭途穷。沉吐纳,拜稣公,标新立异任我行。做宅男,学佛僧,半披百纳叹是空。倥偬日月飞,几曾水逝东。糊涂梦中说年华,青灯影里醉刘伶。知音难觅少,撩拨凌乱声。一杯苦酒念旧年,两袖冷风忘归程。宋庄风,宋庄疯。大梦醒来时,天上可否掉下大馅饼?
宋庄风
艺术圣地九州隆,名出京畿形在东。汇聚八方奇诡才,铸成万世彪炳名。陋室不舍禀赋异,孤魂难掩意气雄。才华恣肆尽逸野,豪情冲天任玲珑。午沉酣梦晚沉酒,心写流光笔写风。苦饮斗室何可计,笑傲天下几人同。肝胆磅礴了夙志,桑梓踟蹰慰平生。长啸谁拭心底泪,傲骨铮铮写丹青。
初来乍到的几年里,我小心翼翼地权衡着,也如履薄冰的改变着,八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诸多宏愿意图也消弭在庸庸碌碌的日子里。渐渐也忘记了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循序渐进,慢慢发力,这是我在宋庄艺术起步的定调。我是一个迟到者,也因性格所致,不会再像年轻时一样过度涉险。风风雨雨之后,我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于艺术事业必须全力以赴,于家庭也责无旁贷,毕竟那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乃或一生的灵魂呼吸。
此时,我并未做好“赢得生前身后名”的心愿准备,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不能,也是不敢。毕竟自己尚不具备厚重的底气和足够的才情以及特立独行的秉性。
我虽也如许多艺术家一样,性情飞扬,感情丰富。但又总是少了些洒脱而狂傲的心性。多少年的坎坷人生,已使得自己非常务实而冷静。腰底十文钱,何须振衣响。人生至此,需要什么,自己心知肚明。作为艺术家你可以激情洋溢,但艺术生存的不确定性,逼迫你又不得不保持头脑清醒。放浪形骸,我行我素,无疑自食恶果,作茧自缚。或许,横在你面前的不是希望,而是陷阱。
宋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竞技台,这里危机重重,机会同等。没有人同情你,也没有人在乎你,这是世道,也是现实。此时的我虽说是重操旧业,终究是一场迟来的革命。面对眼花缭乱的各类绘画风格,以及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常常感觉自己一无是处,也一无所有。曾经的理想和愿景也时常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迷茫而无助。
作为一个职业画家,为了生存,又常常处于两难的境地,务实取利,你就会丧失艺术的学术性。如秉持一意孤行,倡导极端艺术精神,你又会把自己挤进狭窄的不食人间烟火的通道,不得丝毫从容的喘息。在这个艺术的丛林,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也永远是其生存法则。所谓有得必有失,当你获得了一些看得见的收效,却失去了属于灵魂的东西。
我虽然在白羽平先生门下学习的时间不长,但先生对我的影响却十分深刻而持久,很大程度上让我时时不忘思考艺术的核心问题,也时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与自觉,使自己的艺术创作不再偏离主航道,因为宋庄就是一个大染缸,一不小心你就会被污染得面目全非。
2015年底,山东省济宁地区负责国家艺术基金申报的孙青老弟,鼓励我申报2016年度美术创作项目,对此,原本我没有兴趣更没有信心,因为像这种国家项目,常常被体制内的人情关系拆解得乌烟瘴气,想想终究不会属于我们江湖之人。后来,在孙青弟的真诚帮助下,勉强递交了个人资料,并把巨幅油画《开春大戏》做为申报材料也一并发给了国家艺术基金管理处。半年后,没想到的是我的申报项目《悠悠戏韵 浓浓乡情》竟然通过了。无疑国家在这方面是下了决心的,当年,山东省美术方面通过国家艺术基金的一共九人,除了我是自由人,其他都是大学教授。看来我是布衣公卿傲王侯了。获得国家艺术基金资助,我没有感觉到什么欣喜,倒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之后的日子也的确没有从中得到一丝的幸福和快乐,因为我没有一天不在苦涩的焦虑中思索着如何完成这份光荣。归根到底,也正是那幅六米巨幅《开春大戏》让我在申报国际艺术基金的路上顺利斩获了荣誉,看来我挑战巨幅油画的规划和初衷是可行的,甚至是正确的。这幅画2016年被台北大藏家吴先生高价收藏,极大地推高了我的信心,也开启了我继续创作巨幅的艺术之路。
之后我相继创作了八米《天上西藏》、九米《天堂渡》、六米《梵天净土》(连续被中国台湾藏家收藏)等系列巨幅作品。
宋庄五年,仁杰兄兑现承诺,邀几位好友为我祝贺,觥筹交错之际,他给我提供了一个信息,因此让我的十二米巨幅油画《晒佛节》也在无意中获得了中国国家画院主办的“一带一路”国际美术工程的资助。荣誉似乎无感,压力再次降临,这次我是彻底拿出了全部的能量,历经两年苦心创作,总算交了答卷。
随着自己获得国家艺术项目资助以及几幅巨作被收藏, 渐渐地,我得以从宏观层面酝酿和规划未来的路线图,尽管方向依然不够明朗。毕竟,路要踏踏实实的走,风风雨雨,酸甜苦辣终究是免不了的。
(八)
从事艺术事业,奔赴北京几乎是每一怀揣艺术梦之人所渴求之理想也!三十年前大学毕业,工作不久辞去公职,志在艺术,本欲赴京求学,只因生计之坚困,几度不能成行。摩挲人生几十年,虽削磨了方正和锐气,但终究没有泯灭心中之梦想。想想昨日今朝,宏图志向终成泡影,但也在人到中年之时,得以北漂,夙愿了却。今附年轻时两首小词仅做为对北京宋庄八年之圆梦吧!
其一:
1992年困顿梁山,受婚姻所束缚,也因生计所烦扰。不得脱离苦心折磨。时年文武去北京画院深造,我欣羡之余赠词一阙,以壮其行,也乃我深心之愿也!
学子游·壬申春为友人赴京华高造而题
青山依旧,松柏依节,桐花纷似雪。物是人非再回首,冷意看山河。三十年,峥嵘岁月,铁镜又重磨。自水泊,越齐鲁,横天河。跨燕赵,渡津门,去京洛。丈夫壮志未曾酬,咫尺桑梓回不得,著意作奇杰。
其二;
1994年12月客居江浙,逡巡于山水之间,执迷于情怀之惑,也只因囊中羞涩,落魄江湖。西北望,无奈神京路远。每每想起未了之艺术情怀,也只做些梦中奢望矣!纠其半生,许多机会不能当机立断,致使空怀壮志,终成浮云耳!蓦然回首,也不禁为年轻时华而不实之理想所喟叹!
望京都
少年上京拜大帜,几曾欲赴几退迟,消磨男儿志。无奈负笈卧泉石。丈夫当知进退事,忍屈待时图伸弛。再回京都日,定是蟾宫列榜时。
有一则寓言《两头狮子》:
笼子里有一头狮子,笼子外有一头狮子。外边的狮子说:“老兄,我好羡慕你,从来不用为一日三餐而发愁。”笼子里的狮子一脸无奈地说:“老兄,我更羡慕你可以在辽阔的草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而我只能在笼子里,饱食终日,原地踏步。”两个狮子一商量,决定交换一下。里边的出来获得了自由却饿死了,外边的进去得到了温饱却窝囊死了。
如果问我是哪头狮子,告诉你,我两头都是,曾经在体制内两年,因渴望自由,不想苟且,只得做了落荒而逃的狮子,也落得个半生都在为生存而奔命,不仅为生计也为艺术。
青葱岁月失意落拓,隐居偏远水洼,不曾慷慨英雄起,也做桃花源里人。及近中年,为艺术再出江湖,携妻带子,浪迹京师。我到底成了原野上孤独求生的狮子。
宋庄八年,战战兢兢,处心积虑,几度选择,患得患失。好在也站得住,渴望能立得起。八年风雨,一路走来都是风景。感谢有你,生活才多一份精彩。
邱薇芬女士,台北人。八年创业,邱女士一线穿连。
2011年刚到宋庄,画了几幅精细的雪景,忽然有一天,接到一位女士的电话,轻声细语,如沐春风。后来去台北,才知道中国台湾人说话不像大陆人,总是呼天抢地的语气。他们文明礼貌,温和待人,说话十分委婉。
电话里她说自己是中国台湾人,在上海宝胜画廊代理大陆业务,并为艺博会物色画家,遴选作品。她看到我画的雪景,想把我推荐给艺博会。我初到宋庄,对艺术市场的深浅虽了解不多,但也听到一些零零星星关于画家被骗作品的事。
后来邱薇芬女士多次耐心说明终也没有打消掉我的疑惑和担心。虽然也签了协议,发了一些参展资料。之后依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年后要寄作品,此时我仍旧忐忑不安,拿不准那边的真假。想想邱女士几个月不断表示诚意,后来心一横,告诉老婆:“这样吧,不管是真还是假,不试一试怎能知道?与其失去机会不如大胆尝试。就是被骗不就是几幅画吗?”
第二天把作品送去做包装箱,我正要离开,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说东北话:“你是发往中国台湾的吧?”我不禁一愣:“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我一看你包装箱的标准就知道要寄往中国台湾。”因为发往国内与发往海外的包装箱材料要求不一样。我不禁眼前一亮,继续追问:“莫非你也发作品到中国台湾?”他说是,我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原来他已经参加过上届艺博会,作品卖的不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艺博会的情况,并告诉我大可放心,中国台湾人素质比较高,也比较守信用,直到这时我七上八下的顾虑才终于如释重负。
他叫刘建华,是哈尔滨一所大学的教授,教设计学,也画油画。他原来在宋庄也有工作室,后来学校因为加强管理,回了哈尔滨。以后他每次来宋庄都要到我的工作室一坐。我在他眼里是一个有正能量的人。
那届艺博会,我的几幅雪景被旅居美国的台胞收藏。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后我年年受邀参展,也几乎每年都变换着题材迎合着需要,直到我开始拿巨幅油画参展。
2016年我的六米巨幅《开春大戏》成为艺博会的焦点,新北市市长以及一些海外藏家都到现场观看了我的作品。估计是巨大的画幅、繁多的人物,精细的手法,使得这幅作品成了艺博会最亮眼的重头戏。
参与八届,直到2018年,我才带上老婆儿子见证了一次艺博会的盛况,也是通过此次之行,我看到了中国台湾艺术市场的成熟,也感受到文明而温和的人文环境。尽管中国台湾这几年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
艺博会期间,有幸与艺博会艺术总监佛学大师李善单先生相见。因为在我决定从事艺术的起初,2008年我的第一幅油画《老戏》参加金陵油画展,当时我在南京艺术学院的展厅第一次看到李善单先生的名字和充满禅意的作品,就深深地刻在了记忆和缘分里,整整十年后,直到在台北有幸拜会真容,素昧平生,因缘而遇。这莫不是此生的缘分和机遇?
期间也受到台北几位大藏家的盛情款待。
想想宋庄八年,苦心经营,满是艰辛。非常感谢台北艺博会真诚的推广和厚爱。每一次的创作都呕心沥血,倾尽才能,给了我一次次立地成佛的契机,也给了我继续下去的信心。在此,非常感谢邱薇芬女士多年的真诚合作和机缘超度,在此十分感谢一路有您!
八年奋斗,我没有浑浑噩噩,没有自暴自弃。每一次的挑剔,每一次一针见血的提醒,都是对我的鞭策和促进。败而不馁,愈挫愈勇。人生驿站,瞻前顾后,我终于可以坐下来喘息片刻,看看左右的风景,做一点不切实际的梦了。 (完)
最后附上2018年台北艺博会期间游日月潭的律诗作为八年宋庄艺术人生的结语吧!
七律·畅游日月潭
自幼初蒙,便知日月潭远在宝岛中国台湾。适值台北艺博会间隙,为满足儿子愿望,顺道南下,得以饱览美景。初夏艳阳,湖光如镜。天地灵秀,气象万千。云露潇潇下,山色有无中。周身顿觉明彻,神清而气爽。遂有忘归之念。
天境凌虚浮紫薇,青霖万丈彩云飞。潭浮日月掬北斗,波动鳞纹撒熠辉。河汉明珠隐隐落,清岚幽壑徐徐吹。九霄云露涤心霾,神荡八荒意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