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图:“解衣盘礴”写胸中意气——记画家韩富华
韩富华。
杜仲华
公元二O一五年暮春,在海河北岸的意式风情区,举办了一次《庞黎明水墨肖像画展》。开幕那日,为庞黎明捧场的除主办方相关人员人外,多为他的工艺美院老同学。中午用餐时,大家济济一堂,为庞黎明的绘画成就,也为彼此维系多年的浓情厚义而举杯庆贺。当时,坐在记者身旁的就是画家韩富华先生。而我们都曾荣幸地成为庞黎明笔下的“模特儿”。
在记者的印象里,在工艺美院读书时的韩富华是个阳光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朗,且待人平易谦和,脸上总是挂着真诚的微笑。毕业后,大家天各一方,多年未曾谋面。及至十数年前相见时,他已变成一位温文尔雅、思逸超群的“美髯公”,极具艺术家派头。而他的绘画作品亦在同学中出类拔萃,令人刮目相看。
看过韩富华一幅名为《解衣盘礴》的自画像,尤其使我兴味盎然。画面上,画家短发长须,赤膊上阵,正手握笔管,凝神作画;案上笔筒、笔洗、色盘,壁上非洲面具,尽皆入画,杂而不乱,朴拙洒脱,意趣横生。画面上方约三分之一篇幅,是画家书写的大段题跋。题跋中,画家陈述了自己读《庄子说画史,解衣盘礴》的切身感受:画家要以宽广的胸襟和对艺术的诚心善意,“使精神愈加充实,想象愈加自由,胸中罗列四时之异色,朝昏晴晦之奇观,宇宙自然间万千姿态,百般变幻,一时浮现眼前,手到形成,笔落神来……”细细品味,顿觉该自画像及其题跋,何尝不是韩富华平生追求的美学境界和创作状态的真实写照!
无疑,绘画艺术是韩富华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他不为名,不为利,沉静淡定,自甘寂寞,只为内心情感的抒写和表达。他的指画颇得恩师梁崎的风采;他的漆画在传统中融入现代理念;他的国画更以古朴、苍劲、浑厚的风格,多次参加国际国内美术展览,受到业界人士的认同与好评。最令人感动的是,他在花甲之后两次大病期间,均以超常的勇气和毅力、乐观豁达的心态笑对病魔,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使自己的艺术人生焕发出璀灿的光彩!
时代往往决定着一个人的命运,而人亦可通过努力改变命运。
韩富华多才多艺,又勤奋好学,在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广泛涉猎,博采众长,不倦探索,在指画、漆画、中国画和书法诸领域,均有不凡建树。早在工艺美校读书的年代,适逢“文革”,韩富华只上了两年绘画基础课。他在回忆当年的学习生活时说:“一位怀揣着无数梦想的十八岁青年,身背画夹,脚踏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像猎人在寻找猎物,像鸟儿在自由飞翔。画画已成为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我像中了魔怔一样,不停地画呀画……”那时,每晚七点“静校”,为了多画一会儿素描,韩富华与几个同学将教室窗户用窗帘拉严遮住灯光,再将教室的门倒锁,躲避门卫的巡查,就如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少年的努力为他步入社会后的事业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毕业后,韩富华被分配到天津向东手帕厂任美术设计师,数年后任技术厂长。其间,曾邀请梁崎先生到单位为行业设计师们进行书画示范指导。梁先生的指画苍润雄浑,颇具金石效果,令韩富华十分着迷,他细观默察,在与梁崎先生频繁交往成为忘年交的同时,正式成为了梁崎先生入室弟子。数年后将学习成果呈现恩师面前,先生高兴地以《松鹰图》相赠,并题词说:“富华弟聪颖好学,读书治学之余便以书画自娱,鸡窗灯火,废寝忘食,仍孜孜不倦,故成就在中青年画家中,殊不多见。”
上世纪八十年代,为适应改革开放新形势的需要,韩富华曾到天津美院设计学院“回炉”深造,攻读了在职大学学历,以弥补“文革”中耽误的学业。学成后,恰逢国家纺织部与天津市纺织装饰品公司在古文化街共同成立了“全国纺织装饰品(天津)开发设计中心”,委派韩富华担任总经理、总设计师。该中心设有飞天商场,一楼经营布料、窗帘等软装饰材料,二楼则开办成了飞天画廊,与此同时成立了飞天艺术研究会,他经常支持在此举办展览,定期组织艺术活动,以文会友。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1991年的一天,韩富华从局里开完会途经天纬路,偶遇老同学、天津美院设计学院负责人庞黎明,寒暄后庞黎明诚邀他去家里吃饭。当时,庞做为访问学者刚从日本归国。时任天津美院院长张世范先生当时借鉴广州美术学院发展经验,希望招募些有实践经验、管理经验的人到美院任教,而韩富华便是天上“掉下”的合适人选,受庞黎明推荐,于是,韩富华重返天津美院,开始了科研和教学工作。
在韩富华看来,世界因传统而丰富,因变化而精彩。中国的传统漆画历史悠久,始自商周,可谓根深叶茂;而融入现代理念则可使传统焕发新的生命力。以他的代表作《凌波仙子》为例,从泼漆、戗线、镶贝壳到磨光,每一道工序皆非简单地因袭传统,而是用耐心、执着与深情,与他素来喜爱的水仙进行“对话”。如果没有他对水仙的观察写生,没有对这种植物生命历程的切身体验,就很难找到一种现代语言来表现它、并通过它来感染观赏者。恰恰是对漆画创作与教学的执着追求,他被评为天津市首届工艺美术大师。
据韩富华的公子韩冬介绍,生活中父亲是个循规蹈距的人,但在艺术上却很大胆、很放松,而且愈到后期,他的中国画愈苍劲、老辣、大气。无论是世纪之初的“古韵系列”,抑或师法梁崎的指画系列;无论花鸟、山水还是人物,他笔下所呈现的艺术形象,或拙或巧,或收或放,或中或西,无不纵横恣肆,挥洒自如,成为画家真性情的流露。他画指画时,五指并用,小指勾细节(线条),中、食指做皴擦出肌理,手掌则进行大面积的渲染,其作画过程,简直就是他生命的张扬与律动!在韩富华的中国画作品中,有他最喜欢的水仙白描长卷,有装饰性和半抽象的古韵小品;有空中飞翔的鹰,水中嬉戏的鹭鹚、鸳鸯,有描绘春夏秋冬四季景色的山水四条屏,还有罗汉、钟馗和庙里的僧侣……在对艺术形式的驾驭上,他不仅画国画、指画、漆画,也画水彩、油画、丙烯画,总之,一切可以涉及的领域,一切可能利用的手段,一切新思潮、新流派、新技术,他都乐于接受并敢于大胆尝试。他从不锁定目标、争功近利、固步自封,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自己的艺术理想不倦地追求和探索,这是他的艺术正在趋向炉火纯青境界的重要元素。
“我只是一个喜欢画画的人,我认为画到一定程度就是画修养、画人品了。”韩富华说。
这一点,我们从韩富华画作的题跋上便可略见一斑。他的老同学王平这样告诉我,富华特别爱学习、爱读书。同学中有人只爱画画,他却十分重视文化修养和艺术积淀。能在画上写长跋,写得有意思的,就是富华了,从内容到章法,都很讲究。“前几年,我买过一本《明清性灵》,是明清作家写的小散文,他看见了,说我先拿走看看。那段时间他去景德镇画瓷画,画画之外就看这本书。等回来还我时还包着书皮,书皮上面写着阅读记录……”
韩富华深知作画需要思想理论上的支撑,所以成了图书馆的常客。他办了天津图书馆的借书证,每月坚持借书一到两次。他最喜欢阅读的有艺术家传记、艺术理论书籍和杂志。每当他读到世界最前沿的艺术评论时,都会脑洞大开,认为有利于打破僵化的思维,开拓艺术创作的新开地。还有吴冠中、李小山、陈传席那些惊世骇俗、争议性很强的艺术观念,也是他关注的热点,与同行聊天时往往离不开这类话题。谈到艺术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时,他总是相当反感。对艺术作品进入市场,他并不排斥,但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艺术追求。熟悉他的人都说,在他身上,总能感到正直、热情的力量和一种正能量的释放。
有两件事让王平对韩富华的为人处事风格印象深刻。
一件是,在工艺美院“老三届”毕业生中,王平等人发起成立了一个“6.16艺术沙龙”,定期组织大家举办书画展览、开展学术交流活动。在沙龙成员中,韩富华属于有天赋、脑子好、又勤奋好学者,在与大家交流时,他从不居高自傲、盛气凌人。去年沙龙在市图书馆举办画展后,组织了一次讲评活动,由王书朋讲评油画,韩富华讲评国画。韩富华认真做了准备,现场一面放幻灯片,一面分析讲评参展作品,态度热情而平和,使大家受益匪浅。此外,他也是沙龙活动的主要策划人之一,经常出一些好点子、好创意。今年初夏,沙龙主办了一次书法展,原想出本画册,因资金不足,他建议出一份内部小报,名为《芳草地》,选登大家的作品和争鸣文章。
另一件是,工艺美院大专班有位库学敬,线描功夫十分了得,其临摹和珍藏的《八十七神仙卷》,一向秘不示人。韩富华对库先生的线描倾慕已久,极想借来让大家分享。几经周折,画主终于松口,韩富华更是兴高彩烈,将长卷请到王平家中,铺到擦得干干净净的客厅地板上,大家围在画前细细观赏。正在这时,一件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位迟到的同学进门光顾与大家握手打招呼,没看见铺在地板上的长卷,一脚便踩在画上。只见韩富华当时脸就白了,继而躺在沙发上号淘大哭,仿佛国宝糟到了践踏,令在场者无不意外和惊骇。反复安慰、劝阻之后,他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这时大家才理解,他不仅对画主无法交待,更是心疼这幅精美的心血之作啊!
韩富华将艺术视做生命中的最重,同时,他也是一个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他的家布置得像个小博物馆,各种奇石、玉雕、瓷器、屏风、面具等点缀其间,闲时便拿来观赏把玩。他不抽烟、不饮酒、不去歌厅娱乐,电视也基本不看。他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心无旁鹜地画自己的画。
有一年教师节,学生送他一个花篮表示节日的祝福。两个月后,鲜花干枯了,凋谢了,他仍舍不得丢弃。在他看来,鲜花是有生命的植物,干花亦有不同于鲜花的韵味。他还将这束干花搬上画面,昭示读者:它也曾有过绚烂的生命。
但生命常常与人们开玩笑。2010年,韩富华被诊断罹患了恶性淋巴瘤。一个如此热爱生命、精力充沛、事业如日中天的艺术家,瞬间被病魔击倒在病榻上。手术,化疗,病痛的折磨,并未在精神上摧垮他,相反,他始终保持着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住院期间,他天天看书、写日记、画速写。有一天,电视里正播央视名嘴罗京不幸去世的消息,他边看电视边画速写,还平静地对探视他的朋友说:“我和罗京的病一样,连分型都相同。”对这种致命的病症,他不但不惊恐,不回避,还画了因化疗而剃成光头的自画像。
住院半年,韩富华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有了画画的冲动。他走进画室,染翰挥毫,一气呵成的完成了大病初愈后的第一幅作品,并题写了跋文:“白石老人曰:‘三日不动笔,无他日狂态。’而吾因病半年未曾动笔,今日病初愈,试写斯图,心静笔健,感觉尚好。”是啊,那是因为病中的他从未离他所热爱的艺术,因为他已进入一个“画无所求品自高”的境界。也可以说,经历了这场人生的劫难,他已凤凰涅槃,向着新的生命高度振翅欲飞了。在恢复期间,他画过一幅胡杨,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在用“胡杨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的胡杨精神在激励自己。
韩富华自信生命宝贵,身体尚可,可以长寿,所以,今年再次住院,他信心满满地对儿子说:如果这次我能扛过去,我会画得更好!正是由于这种信念的支撑,他躺在病床上仍像上次一样,当看到墙上有一片形状奇特的水渍,都会展开艺术的想象,继而徒手勾画出形象来。医生说,你不要画了,好好休息吧!但对韩富华来说,他可以不休息,可以不吃饭,可以不享受一切世间的浮华,却不能停下手中的笔——因为,这是他的理想所在,追求所在,兴趣所在,精神寄托所在……总而言之,他生命的最大意义就是画画。 (杜仲华 学者、作家、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