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爸爸邓家驹
我心中的爸爸邓家驹
10天前巴黎清冷的拂晓,我和妻儿被微信电话里母亲遥远颤抖的哭泣声惊醒,得知刚过84岁生日的老爸爸突发脑干大出血,急送天津第一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全力抢救。虽曰全力抢救,但内行人皆知,脑干出血为“司命之所属”,非医家所能回天,结果无非两种:一,长期植物人;二,匆匆辞世。难道就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了吗?爸爸平生有两大才艺:戏曲模仿和绘画,所以我还想着尽快赶赴天津他的床前,握着他的手轻声唱几句京戏和民歌,也许能激活他神经的共鸣。
待我从各种手续中脱身,乘上飞机跨越欧亚大陆接近中国上空时,爸爸安详地走了。就像妈妈不断低声念叨的:老邓啊,你一辈子厚道,怕给组织添麻烦。你仁义啊,走得这么快,不想拖累我们……
其实爸爸这么快的离去也是有先兆的:两年前他突发轻度脑溢血后就被迫放下了画笔。妈妈曾预言,爸爸除了画画没有别的爱好和享受,如果放下画笔他就再无乐趣可言,生命会迅速萎缩。今天不幸被妈妈言中。
的确,爸爸的生活可以用“简单”和“执著”两个词来概括:简单到只有吃肉喝茶和绘画;执着到一辈子坚持写实主义的造型方法和现实加自然主义的创作理念。
中国人的美术习惯于以物喻理和寓情于事,这与西方美术的以理喻物和寓理于事是根本不同的两种思维。正是在此基础上,西方由写实主义走向抽象和非具象的说理,而中国的主流艺术则坚持意不离像和“(吴冠中的)风筝不断线”的具象叙事道路。
家人团聚
爸爸是土生土长的中国画家,生于抗日战争,并在红旗下参加土改宣传工作,随后进入中央美术学院接受系统的苏欧古典写实主义造型学习,其后饱经文革的风雨沧桑,并目睹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人生活的巨大变革,有着太多太多故事和感情的积累和素材,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利用西方古典主义的写实技巧,并以中国式故事和风土人情作为主题去进行艺术表达,并为此搭上了一辈子的芳华。
爸爸生于江西的小桥流水之滨,有着温婉含蓄和悲天悯人的性格,每当我听他讲故事时,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幅幅民谣式的连环长卷。今天想来,也许恰恰是这种性格,使爸爸中年后的成熟画风并未如他早年所崇拜的俄国画家列宾那样充满戏剧冲突感和强力色彩堆砌,而是以中小景的民风人物和历史长卷为题材,使用悠长的工笔轮廓线和醇厚的暖色块, 将西方的明暗塑造和中国界画的散点透视结合起来,创作出了花鸟人物般的九寨沟太行风情油画系列,以及工笔历史油画“海河漕运图”这样享誉国内外的中西合璧式油画代表作。
西方美术界有一句名言:不在乎你画什么,而在乎你怎么画。这句话道出了艺术的附加值所在,即艺术家本人的主观创造力。爸爸自90年代初即尝试以国画的水墨、宣纸和非覆盖色,结合油画的透视、明暗技法去再度诠释法国的风景:他一改中国文人山水画一笔顿悟的禅学表达法,代之以油画的组合笔触,以实践他层层皴染、面面渐悟的实证观察法;同时又借助中国的水墨淡染,赋予法国的自然风景一种小桥流水、修短随化的中国性格。
爸爸没有烟酒嗜好,也不会上网打球等娱乐技能,每每与人周旋应酬时他就会倍感拘束,于是为了避免得罪人就到处诺诺。而端着大茶杯一边画画一边唱几句京戏才是他唯一的乐趣。他每天的物质生活过得稀里糊涂,连自己的生活都需要妈妈来照管,更不要说体会别人的具体感受了。记得我上小学时他临到给我开家长会才问我上几年级了……但他却是个好爸爸,他爱老婆和儿女的方式就是:每次领到收入都如数交给妈妈;文代会或美代会上偶有舞会,他回家都会主动一五一十地告诉妈妈:“小徐,我今天和某某女同志跳了一个舞”;他常对我妹妹说:“女女,别担心,爸爸画画挣钱供你读书。”;他视茶如命,常对我说:“儿子,这是爸爸专门给你泡的好茶。“ 是的,当年他常常一个晚上除了画画就是不断地给我和他自己倒茶喝,其时我已经被他灌得连续上了几次厕所了......这几乎就是他唯一唯二的表达对孩子爱的方式了。
左起:邓捷、徐礼娴、邓家驹。
2017年秋,绘画这唯一能使爸爸感兴趣的活动却随着他的局部脑溢血发作而终止了。没有了绘画乐趣的爸爸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神交的基本途径,他的情感迅速地麻木了,生活对于他则变得渐趋索然无味,生命亦濒于迟暮了。我想起苏格兰民歌“夏日最后一朵玫瑰”中的词句:“当那珍贵的情缘枯萎之时我便也随它而去……” 2019年12月13日凌晨,爸爸在脑干出血仅6天后安安静静地辞别了人世。
我小的时候,爸爸去敦煌和陕北写生一去就是一年。那时冬日的黎明,我和妈妈妹妹守在家门口看着爸爸的背影挎着那个大茶杯渐行渐远。这次又是冬日的黎明,78岁的妈妈坐在门里搂着那个黄黄的空茶杯说:爸爸到天堂画画去了,这次不回来了......
仅以此只言片语惜别我的老爸爸。
2019年12月17日儿子邓捷撰文于天津
附言:作为中国美术创作者和父亲邓家驹的长子,我谨代表全家对天津美术家协会、天津画院、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和天津文联名誉主席及著名作家冯骥才先生、天津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及天津画院一级美术师吴燃先生、著名金石书画家和鉴赏家刘栋先生、天津美术出版社资深美术编辑和油画家车永仁先生,以及各界朋友在家父生病期间及去世后所给予的周到帮助和亲切慰问表示诚挚的感谢!
邓家驹15岁参加工作前夕(后中)
下乡土改时期的邓家驹
邓家驹上世纪50年代在江西
邓家驹(左)上世纪50年代在延安
邓家驹(左)上世纪50年代在江西
邓家驹(前排左一)上世纪50年代在北京写生
中央美院学习时期的邓家驹
邓家驹上世纪50年代在中央美院
邓家驹上世纪50年代在江西
青年时期的邓家驹
邓家驹(前排左二)上世纪50年代在中央美院
邓家驹(前右)上世纪50年代在江西写生
青年时期的邓家驹
邓家驹创作《红军万岁》
邓家驹正在给学生们授课
邓家驹在创作
邓家驹上世纪80年代在作品《漕运图》前
邓家驹
邓家驹1996年在新加坡
邓家驹赴法国学习
邓家驹1998年与何家英等在天津《图说天津600年》画展上
邓家驹1998年在天津《图说天津600年》画展上
邓家驹和孙其峰先生
邓家驹和范曾先生
陈省身先生参观邓家驹的作品《漕运图》
邓家驹与学生们在一起(左4为邓家驹)
邓家驹上世纪90年代在平遥写生
邓家驹在敦煌写生
邓家驹在韩国作画(1993年)
邓家驹上世纪80年代在作画
邓家驹上世纪90年代在甘肃敦煌
邓家驹2003年在人民大会堂创作《漕运图》
邓家驹2003年在天津迎宾馆创作《漕运图》现场
邓家驹2003年在天津迎宾馆创作《漕运图》现场
邓家驹上世纪90年代在创作《漕运图》时的情景
邓家驹向中国驻法大使周觉讲解漕运图
邓家驹(左二)上世纪80年代在天津周邓纪念馆种植中日友好纪念树
邓家驹上世纪90年代在甘肃敦煌
邓家驹在韩国访问(1993年)
邓家驹1989年在法国
邓家驹1989年在法国
邓家驹1989年在法国米勒故居
邓家驹与夫人1990年在法国归来举办的画展上
1996年联合国为邓家驹举办的画展
邓家驹1996年在联合国举办的画展上
邓家驹和夫人徐礼娴
邓家驹在家中作画
邓家驹先生与陈英杰、范扬在邓家驹美术作品暨文献展上。
邓家驹先生与夫人徐礼娴、观众在邓家驹美术作品暨文献展上。
邓捷在邓家驹美术作品暨文献展上向中外观众讲解邓家驹作品。
邓家驹先生与少先队员在邓家驹美术作品暨文献展上。
邓家驹先生2014年10月15日做客天津美术网
邓家驹、徐礼娴、邓捷在法国参观
孙儿问候爷爷:您去哪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