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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辰,中央美院美术馆研究员,批评家、策展人,博士。
以草图(绘制)、制版(刻板)、印刷(印制)为过程而产生的作品,称为版画。这一方法及其作品演化成庞大的一种艺术媒介与类型,它成为链接历史与当下的一个特殊媒介,也是当代各种艺术语言可以交汇与对话的中介与对象。传统上,版画为看作是单一的画种,但从版画在今天的发展来看,它已经大大超越了以往的概念,即便版画本身的创作也发生了改变。今天,重新对版画进行审视与研究,将大大地拓宽今天的艺术的思辨性。
原始性
任何时候随着时间和地点的改变、随着历史情境的变化,使我们不得不重新认识与解读世界的诸多事物,我们又在这种重新认识中去拓展思路、改变看法、加强理解。对于版画,即是这样的情况。在今天的印象里,版画就是版画,是一种既成的形式,甚至在一定的时候里被看作艺术的辅助手段,以为无法与油画、雕塑、水墨这些类型相比。
事实上,从版画在今天的创作思维来讲,它与当代的整体的艺术观念密切关联;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在整个艺术的历史轮廓里,版画是最古老的艺术手法之一,它与雕刻密不可分。远古的岩画都有雕制、刻制的痕迹,中国的青铜没有刻制,就无法制作那些恢弘的器物。如果仅仅把雕版印刷当作版画的源初,只是从印制(print)这个后序工艺来确定版画的起源,会使我们无法找到“刻”的来源。但是,在今天,版画对“刻”的强调和追溯,已经打破了版画仅仅是印制的结果的这一概念。如现在的艺术家直接在木板上刻制,作为唯一性的作品,是以刻版本身来作为独立的作品,这就与印制分离开。版画中的“刻”成立独立的语言元素后,对“版画”的实质和意义的理解就有了新的必要和可能。
为什么谈原始性?这是重新理解事物的特质所需要,也是从不断叠加的知识系统里再次回溯到它的原初来深化理解所需要。这就像现代主义艺术的发生、发展那样,需要回到原始一样,去除在历史长河里逐渐附加的东西,不断在回溯中去透析它的其他特性,为现在的认识提供资源。哲学的研究和深入都是在切入当下中向过去回溯,追到始发站,再来辨识后来的发展和问题。
直接性
如果我们探讨版画的原始性处于怎样的情景,是为了廓清它的历史轮廓以及来提示给我们今天如何再次确立版画的特质,那么,“直接性”这一概念的讨论则是为了理清版画在现代史上的几个方面。鲁迅倡导版画,与它在中国特定环境下的特殊性有关:它用朴素、表现、醒目的形式刻画形象,可以迅速地大量印制出来,便捷、直接地反映故事、主题;语言上,去除复杂的印制程序,追求图像的简明而要,黑白对比强烈,故而称之“直接性”。
如果拓宽来讨论,直接性指创作者与媒介的关系,那么在雕塑中,作者与材料的关系也是直接的,在绘画中,画家使用画笔是直接落笔在画布画纸上,无须中介过渡,也是直接的;相反,版画的最终呈现需要印制,需要通过不同的印制工艺和手段而出现不同的效果,就此而言,版画是过程艺术,是非直接艺术。那么,“直接性”又该如何成为版画的独特特点呢?在今天,提出“直接性”与版画的关系,又如何去深化其含义呢?
手工性与刀工
这样,我们就将视线落在了版画的核心:刀、刀工及媒介上。版画如果不是不同刀、刀法与不同媒介(木版、铜版、石版、丝网等)的对话关系,那它如何成为版画?事实上,刀锋的尖锐、顿挫、纤细、粗粝、曲折、圆润、细密、繁复、缓慢、急速、简单、复杂等等,构成了版画语言的特征,是刀的刻才在媒介上留下了痕迹。我们当然可以说,这些痕迹带有刻制者的身体特征:劲健、孱弱、犹豫、激烈、轻缓、喜悦、忘我等,所谓刀工体现了身体性,痕迹传递了情绪和意念。这是我们最直觉地认同版画的地方。
但留存痕迹不是唯有刀工,世界万物有诸多的痕迹和形式,当我们将版画视为过程艺术,是与印制有关,那么,版画的边界无疑被打开了。艺术家通过拓印,无须自己手工刻制,就可以观念地印制各种痕迹。这也是我们讨论版画的特性时,不得不展开的地方。由此,刀工也不成为版画的唯一特征。
随着印刷技术的新发明,特别是照相术的发明和数字技术的出现,版画的印制又有了新的方法,形成痕迹的手段又产生了更多的方法。这些技术和方法应用到印制上,这些印制品算不算版画?无疑,版画的概念再次遭遇解构,也因为此,版画的认识又拓宽了。
印制与复制
版画在中文里强调了“版”和“画”的概念,而在英文里则是print,强调了印制。版在古代汉语里自然可以联系到雕版、木版这样的印制概念,但当代的版画却不都是画出来的,其印刷、印制的成分会更多一些,从后者的印制(print)去看“版画”,它强调的不是“画”,而是印制,这样,版画的过程意义就突出了,这也是为什么现代的画家喜欢借用“版画”的印制来拓展他们的作品的原因。因为通过现代的照相或数字扫描制版,能够将任何的油画、水墨作品都可以转换为版画。这里面就没有直接在媒介刻制的过程,也不再有刀的痕迹,而是其他绘画媒介的语言特点,但印制的复数性意义却显现了出来。
过去,只有版画(无论哪种版)制作好之后可以大量印刷来复制,因此复数性是它的特点之一,但在今天,有了照相术和数字技术等新的印刷技术,油画、水墨被复制不再是障碍,完全做到了与原作的无缝对接。唯一的区别是,版画有一个原版是刻制的,而油画水墨有一个原作是绘画的,但版画是直接在承印材料上印制,而复制是通过珂罗版、丝网、机器打印等来复制。这样的印制品,如果不加编号,与印刷品没有差别,但限量版加以限定后成为复制版画。就复数性而言,摄影作品也具有,数字作品也具有可复制性,因此,再说“复数性”是版画的特点之一,又强差人意了。
再确立:刀、痕迹、印制与当代观念
那么,讨论到这里,我们该如何总结版画的独有特质呢?或者说,哪些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依然保持了它独有的特质呢?而且这种特质在今天还能焕发新的意义呢?
显然,其他类型的艺术可以共享的特征不能算作版画独有的,我们用还原法来揭示最基本的事实。回到事实是当代思考艺术的一个落脚点,它的要点就是去除没有意义或者已经陈腐的附着概念和认识,今天的艺术更像哲学概念的辨正与论辩一样,也是不断在思辨艺术与非艺术之间来推进艺术的。对于版画的认知,也是如此;当我们将刀(刀法、刀工)、痕迹以及多种多样的印制看作版画最独有的语言特征后,以今天的艺术观念再来看它们,它们不再仅仅是工艺和手段,而本身就是艺术的形式和表现。这种版画的天然特征恰恰契合了当代艺术的诸多形式与观念,它们既可以是形制上的,也可以是材质本身的混用,也可以是几种关系的交叉应用。事实上,当代的国际版画已经在深入地探索这些关系,并没有限于传统的写实图像构成,相反是在痕迹的多样化、印制效果的丰富性与特殊性做文章,使得当代版画焕然一新,不拘一格。
从中国近些年的版画创作上也可以发现这些趋势和现象,这既是现代主义艺术观念的影响使然,也是重新发现版画的属性和特质使然,特别是非图像化的创作势头会越来越明显。后者恰恰是发现当代版画意义的新开始,也是版画作为一种语言的思考方式所显现的。
至于版画所包含的图像意义或社会学意义,并不是版画的语言特质,所有的当代艺术都会发生这样的阐释,以此不能独论版画。而论版画,必然不离开刀、痕迹与印制(印刷)这三者的组合关系,由此形成了自身的语言哲学,非任何其他类型媒介艺术相比。但在语言之外,今天的艺术又常常涉及如何思考世界以及如何表现,其差别之大并非是版画与油画、水墨那样的差别,而完全是思想力度的差别。这当然是要另一篇文章去讨论了。(王春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