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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德里安在《绘画中的新形象》里说:“自然的图形和色彩不该包裹在个体的特性之中,而应该抽象地描述图形和色彩:使用直线和定义好的原色。”蒙德里安的作品,大致是围绕着这样的观点而创作出来的。这样的道理也蕴含在很多日常小事里。委内瑞拉画家卡洛斯·克鲁兹-迭斯(Carlos Cruz-Diez)年轻时曾给报社画幽默连环画,有一次,他父亲看他在作画,问:“你画的是什么?”“可这不是猫吗?!”卡洛斯惊讶地反问。父亲的观察给了卡洛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对父亲来说,那不是一只猫,只是一些线条,因为他不习惯看幽默连环画,他不能理解这些视觉符号代表什么,而连环画爱好者却熟悉这些东西。和连环画一样,在其他绘画作品里,“人们编制了一套抽象的符号系统来代表事物,这一套代表和模仿现实的符号系统经过几个世纪的不断完善,居然可以使我们相信画布平面上有一条河、一朵花和一只手。”卡洛斯在他的《色彩的思考》一书中这样写道。
卡洛斯·克鲁兹-迭斯今年已经 90 岁了,自 1960 年来到巴黎之后,就定居于此。据说他现在依然精力充沛,每天早睡早起坚持游泳。今年 3 月,他还亲自来到中国为“卡洛斯·克鲁兹-迭斯艺术展:色彩环境与模糊”2013 年中国校园巡展助兴。近日,巡展来到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我们有幸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位老人创造的奇妙图形。
色彩与图形的地位,在西方艺术史的长河中,不禁使人联想到基督教传统里的肉体与灵魂。图形以及类似构图或比例关系之类的绘画工具,在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艺术中一直被认为处于美术创作的核心地位,因为它们表达了物质世界的“真实所在”。而色彩则被认为是一种次要的价值,仅有皮毛之功,是附加之物,。也许第一次大规模地对这种观念进行反动的,是法国的印象派。他们走出由“画室光线”所笼罩的室内,努力观察着转瞬即逝的自然界的色彩变化,色彩开始超越图形,在他们的画布上获得夺目的光彩。然而,从根本上来说,他们的作画过程和传统画家一样,仍然是“观测结果的记忆”,他们的色彩仍然依附于某个具体的物体,而对于提出“色彩是独立的”这种观念的卡洛斯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连蒙德里安也还不够,因为蒙德里安画布上的图形尽管是抽象的,但这些图形的组合还表明着某种比例关系,色彩依然只是“填”进这些图形中去罢了。而坚持“色彩是独立的”的卡洛斯,他在作画的时候,关心的是些什么问题呢?
在观看卡洛斯的作品时,我感觉到,与其说他是热爱色彩的艺术家,不如说他是一位把色彩精确化的色彩科学家。他形容自己是一位投身“专业”的艺术家:“在我的作品中,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是偶然的。我并非凭借灵感,而是在思考。”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的展厅里,挂着卡洛斯从早年到晚近各个时期的作品,然而不管作品的年代相隔多远,它们都被整齐地划拨为八大分类:色彩附加、物理色彩、色彩感应、色彩干扰、转换色彩、色彩饱和、色彩显像以及色彩空间。
比如“色彩感应”,这一现象也被称为“视网膜图像延续”效果。如果眼睛盯住一个红色平面片刻,当目光移开时,刚才的图像仍将保留几秒钟,但是颜色却转换成绿色。这种绿色就是感应色彩或辅助色彩。这种现象发生在两个时间层面,但是色彩感应却出现在同一时间里。卡洛斯通过自己的精心设计,把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才能瞬间捕捉的现象稳定下来。例如蓝色条纹中间夹杂着黑色条纹,但从远处看,观众却可以感应到黄色。依此类推,在这样简单的色彩感应的基础上,卡洛斯依次“研制”出了“色彩双重感应”和“双频率色彩感应”。卡洛斯试图通过作品告诉人们,当色彩与观众产生互动,色彩就变成了独立存在和不断演化的现实,它可以不依托任何具体事物而直接侵入空间,没有象征、没有时间、没有抽象的图形(抽象本身也太具象了),什么都没有,只有光。再比如“色彩饱和装置”,卡洛斯在展厅里隔出三个白色的密闭小房间,里面各用红绿蓝三种颜色的LED灯照满房间,目的是让参观者沉浸在一种绝对的单一色彩情境之中。“这种体验会造成视网膜紊乱,因为我们的视网膜习惯于同时感知五颜六色的景物。”“色彩饱和”触动和引发了观众潜藏的色彩感知,认识到色彩在空间中的存在情景。
卡洛斯的作品之美,如他自己所说,并不是一种灵感之美,而是一种精确的算计,条纹的宽窄、灯泡的功率、纯色的提取如果说他和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画家有什么相同点的话,这种“精确的算计”似乎是一条贯穿的纽带。只不过,达·芬奇们除了算计着完美的人体比例,莫奈们除了算计着色块的大小,都还有一股奔流的气息、不竭的灵泉,而卡洛斯的色彩“研究”,在完全剥离掉色彩所依附的那些东西之后,究竟还是虚空。(王华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