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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38年6月首次刊登在《动作漫画(Action Comics)》杂志上算起,穿紧身衣、披着斗篷、胸前还有盾形S标志的超人已经77岁了。这位英雄正义感十足,超能力所向披靡,无数次地拯救地球于危难之中,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不老传说。
超人的故乡叫作氪星(Krypton),在这座星球发生大爆炸的前夕,还是婴儿的他被父母放进太空飞船而登陆到地球。超人在长大后得知,氪星上的首都砍多城(Kandor City)并没有随爆炸一起灰飞烟灭,而是被大反派经缩小光的照射变小之后,封存到了玻璃瓶中。
《砍多(Kandors)》正是美国当代艺术家麦克·凯利(Mike Kelley)最为重要的创作系列之一,从最初为德国一座美术馆以千禧年为主题的展览进行提案开始,凯利花费了大约12年才逐渐完成创作。整个系列以由玻璃、树脂等综合材料制作的雕塑为主,连同互动装置、视频投影和灯箱画一起,正在纽约的Hauser & Wirth画廊展出。
有别于平日敞亮的白盒子空间,整个画廊的展厅灯光昏暗。在第一部分中,八座晶莹剔透的迷你城市耸立于基座之上,从底部投出的光使它们折射出各种颜色。紧随其后的展厅里,三座红黄蓝三原色拼接在一起的迷你城并置在一起,边上摆着大玻璃罩,连接到一艘潜水艇状的机器上。墙上的投影是气体旋转着在玻璃瓶中的运动,以模拟瓶中世界的风云变化。
凯利的雕塑与原著的设定一致:在故事中,随城市一起缩小的还有砍多的城民,而他们的生存有赖于氪星的特殊气体,于是超人在夺回玻璃瓶后,将这座迷你城市存放于自己的孤独堡垒(Fortress of Solitude)里,以外接的胶皮管和供气瓶为辅助来保障它的存在。
砍多城之于凯利而言,最令其倾心着迷的是,他发现与特征鲜明的超人或是他所生活工作的“大都会(Metropolis)”不同,砍多并没有标准形象,而随着超人文化的流行,不断有新的创作者加入到漫画、电影、戏剧等多种媒介的改编和创作当中——砍多因此莫衷一是,变化多端。在一位德国漫画书收藏家的帮助下,凯利收集了上百幅砍多城的图像,从中进行选择、建模和制作,创作了20个不同版本的砍多城。
细看这些雕塑的造型,绿色的那座(City 17)细长高耸,有如焰苗;血红色的(City 3)则浑圆敦厚,类同熔岩;黑色的(City 15)较为抽象,无从想象“建筑”的功用,更像是一尊陶质雕塑……而其他大部分的迷你城与今天大城市中由摩天楼宇勾勒出天际线的模样非常相似,时不时地能看到纽约甚至上海的影子。
在过去的眼中,未来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吗?这个疑问或许是凯利热衷于砍多城的原因之一。他曾在自己的写作中总结道:“这些城市的设计往往有违现代设计运动的影响,比如装饰派艺术(Art Deco)。”确实,对砍多城进行的叙述与描绘,几乎独立于艺术史的发展和审美之外,而侧重于为流行文化的受众服务。在凯利看来这就像一本特别的图像历史书,那些从陈旧的漫画里翻出来的图像,用看似已经过时了的视觉语言对未来进行描绘,有时显得质朴,有时更加梦幻,有时则与我们的此时此地几近重合。这些图像所串联起来的,是不同年代的人在科幻题材的创新探索中对未来的想象。
展览的主体部分是此前从未在美国展出过的一组大型装置《砍多10B(爆炸后的孤独堡垒)》。与漫画中冰莹剔透的孤独堡垒完全相反,凯利的版本暗黑而阴森。他用塑料泡沫和混凝土等材料建造起这座硕大的装置,观众弓背入内,可以看到堡垒的核心处有一尊罩在玻璃中的粉色迷你城持续地散发出光亮,城中的建筑颇具现代感;在它的旁边是一个狭小的洞穴,黑色海绵状的背景被金属装饰件密密麻麻地覆盖着,好像是探险寻宝的终点所在。
最骇人听闻的是与装置同一展厅的侧墙上所放映的视频作品《课余活动的投影重建之36号(Extracurricular Activity Projective Reconstruction #36)》,又名《英式邪恶(Vice Anglais)》。时长24分钟的片子不断地上演着一幕幕荒诞而色情意味浓重的剧情:穿着橄榄球服的小丑和一袭婚纱、双手被铐的女人是受虐者,被恐吓、被鞭打,时而又是沉默的帮凶;另外三位施虐者的角色则总是露出邪恶的笑容,他们的脸庞溅有鲜血,手里挥着鞭子,时而将女人托举着四处穿梭,好似一场邪教仪式;此外还有一位穿着金色钟罩状戏服的神灵般的人物,他每每出现就会短暂地终止施虐与自虐的场景。
凯利这部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一张从高中年鉴簿里翻出来的照片,几位年轻人正在装扮一场不知名的剧作。尽管情节血腥暴力,凯利的片子却黑色幽默感十足:角色妆容夸张,举止癫狂,一些鞭打和溅血的段落甚至失真得引人发笑,像是对邪典剧码的一种拙劣模仿。而最重要的是,视频作品中所拍摄的一切故事的发生,都以展厅中这组大型装置为背景。
也就是说,“爆炸后的孤独堡垒”里是这样一派黑暗、邪恶而疯狂的场景。这个混沌紊乱、叫人拒斥的世界,却是凯利为孤独堡垒所设想的一种终极命运。而四下环顾展厅中的其他创作,凯利从头到尾向观众展示的,是一座座超人不知去向的空城。
砍多城里没有超人,这像是艺术家潜意识中的感慨:凯利自己的故乡汽车城底特律曾经极其繁盛,是美国发达的工业文明的一种凝缩,可是近年间日趋衰败,其城市人口削减一度成为全美之最,甚至在2013年宣告破产。凯利的底特律和超人的砍多城有着相似的悲剧宿命,前者走向衰败,后者沦为黑暗炼狱般的地下剧场,似乎是艺术家在对美国的经济发展模式以及主流的英雄主义发出质疑。
此外,凯利对玻璃罩的强调也让人颇为唏嘘。他曾提到创作时受到女作家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的小说《瓶中美人(The Bell Jar)》的影响;而身处地球的超人也有其孤独寂寞的一面:为了隐藏身份要以新闻记者的形象示人,藏匿在孤独堡垒中的瓶中城,用凯利的话来说,是在“持久地提醒他无法逃脱过去,以及与现在的世界所保有的这种疏离关系”。
凯利和自杀的普拉斯之间的心心相惜像是一语成谶,2012年时他被发现死于自己洛杉矶的公寓里。这位艺术家被公认为美国当代艺术界过去25年来最有影响力的一位,他对美国的阶级社会、宗教传统、政治生活和流行文化都作出过非常精彩的批判。而他人生中最后十年里最重要的创作系列《砍多》就这样摆在我们眼前:一座座迷你的城市发出炫目的色彩,但又孤独地存活于透明玻璃罩之下,是可见而不可触的空城,是一种冰冷的、景观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