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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美术网讯 肯尼斯·克拉克写到《蒙娜丽莎》时说,“科学知识、绘画技巧、对自然的痴迷、对内心的洞察力全部融在其中,而且平衡得天衣无缝,以至于一开始我们几乎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
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美国著名传记作家,畅销书《史蒂夫·乔布斯传》、《富兰克林传》、《爱因斯坦传》、《创新者》作者。他的这本《列奥纳多·达·芬奇传》试图探索“从凡人到天才的创造力密码”,他认为达·芬奇的天才之处正是基于那些我们也可以通过自我训练提升的能力:热切的好奇心,认真的观察以及异想天开的想象力,同时他能对自己稍显异类而泰然处之。该书的起点不是达·芬奇的艺术杰作而是他令人震惊的7200页笔记。本文摘编自该书第三十一章《蒙娜丽莎》,是对达·芬奇这幅巅峰之作的深度解读。
巅峰之作
现在,该《蒙娜丽莎》出场了。本来可以在本书更靠前的章节讨论列奥纳多的这幅巅峰之作,因为他早在1503年就开始绘制这幅作品,那时他已不再为切萨雷·波吉亚效力,也回到了佛罗伦萨。但是直到他1506年回到米兰的时候,这幅作品依然没有完成。实际上,在第二次回到米兰的那段时期,列奥纳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不断进行完善,随后在罗马的3年中依然如此。在最后一段人生岁月中,他还把这幅画带到了法国,不断润饰,直到1517年。他去世的时候,这幅画还在他的工作室里。
在列奥纳多的职业生涯尾声讨论《蒙娜丽莎》很有意义,因为他一生都在致力于完善融汇艺术与自然的能力,而这幅画堪称巅峰。多年来,这块杨木画板被涂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薄釉,这一过程也展现出列奥纳多的多重才华。开始时,这只是一幅丝绸商人年轻妻子的肖像,后来演变成了一次探索之旅,列奥纳多在探索如何描绘人类复杂的情绪,如何通过神秘的微笑使其过目不忘,以及如何将我们的本质与宇宙的本质联系在一起。最终,蒙娜丽莎的灵魂与自然的灵魂交织在了一起。
从他完成《蒙娜丽莎》的画作向前追溯40年,那时年轻的列奥纳多还在韦罗基奥的作坊里工作,他画过另外一幅别人委托的女性肖像——《吉内薇拉·德·本奇》。从表面上看起来,两幅画有相似之处。画中的人物都是佛罗伦萨布商的新任夫人,她们身后的风景中都有流淌的河水,而且还都是四分之三侧面坐姿。但是更引人注目的其实是两幅画之间的差异。这些差异不仅反映出列奥纳多的绘画技巧日臻完善,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位科学家、哲学家和人文主义者,他也变得愈发成熟。如果说《吉内薇拉·德·本奇》出自一位有惊人观察力的年轻艺术家之手,那么《蒙娜丽莎》就是他用毕生敏锐的观察力来探求知识的成果。他对知识的追寻详尽地记录在数千页笔记里——照射在曲面物体上的光线、人脸的解剖、几何体的形状变换、湍急的水流、地球与人体的类比——所有这些都帮助他领悟如何精妙地描绘动作与情感。“他永不满足的好奇心,他在不同学科间来回的跳跃,这些都在一幅作品中变得和谐统一。”肯尼斯·克拉克写到《蒙娜丽莎》时说,“科学知识、绘画技巧、对自然的痴迷、对内心的洞察力全部融在其中,而且平衡得天衣无缝,以至于一开始我们几乎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
委托缘起
瓦萨里在1550年首次出版的列奥纳多传记中生动地描述了《蒙娜丽莎》:
列奥纳多为弗朗切斯科·德尔·焦孔多绘制一幅他妻子蒙娜丽莎的肖像……看一下这幅画,便能理解艺术能多么逼真地模仿自然……水灵灵、光闪闪的眼睛活灵活现,眼睛周围泛着粉红色和珍珠色,还有那些睫毛,若没有精妙的手笔,一切都无从谈起……鼻子红润柔软,鼻孔优美、栩栩如生;嘴唇微张,嘴角的唇红与脸上的肤色融为一体,看上去不像颜料,而是真实的肌肤;在喉部凹陷处,如果悉心观察,几乎能看到脉搏的跳动。
瓦萨里提到了丽莎·德尔·焦孔多,她生于1479年,出身于著名的盖拉尔迪尼家族的一个小分支,这个家族从封建时代起就是地主,但是他们的财富并没有流传下来。丽莎15岁的时候嫁入了富有但地位并不显赫的焦孔多家族,这个家族的财富主要来自丝绸贸易。因为手头不宽裕,她的父亲不得不割让一个农场作为嫁妆,但是衰落的贵族地主与新兴的商人阶层之间的联姻最终让相关各方都从中受益。
她新婚的丈夫弗朗切斯科·德尔·焦孔多8个月前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他膝下还有一个2岁的儿子。他成了美第奇家族的丝绸供应商,而且生意越来越红火,客户遍及整个欧洲,他还从北非买了几个摩尔人当家里的女奴。从种种迹象来看,他爱上了丽莎,这一点在这种存在利益交换的婚姻中并不常见。他给予了她的家庭经济上的支持,到1503年,她已经为他生育了两个儿子。直到那时,他们都一直和弗朗切斯的父母住在一起,但是随着家庭壮大和收入增长,他买了一栋自己的房子,大约在那个时候,他委托列奥纳多为妻子画一幅肖像,那年丽莎24岁。 列奥纳多为什么会接受这项工作?要知道当时他正在躲避更富有、更显赫的艺术赞助人伊莎贝拉·德斯特没完没了的恳求,而且据说他非常不情愿拿起画笔,因为他完全沉浸于他的科学探索之中。
也许列奥纳多接受这项委托的一个原因是两家的世交。但是,我怀疑列奥纳多决定画丽莎·德尔·焦孔多的主要原因是他想为她画像。因为她鲜为人知,不是显赫的贵族或贵族的情妇,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描绘她。无需迎合或者听命于有权有势的赞助人。最重要的是,她美丽迷人,而且她的笑容很有诱惑力。
作品
说起《蒙娜丽莎》的神秘魅力,要从列奥纳多准备画板时开始。这块有细纹理的画板取材于一棵杨树树干的中间部分,尺寸大于家中通常摆放的肖像,列奥纳多在上面涂了一层铅白色的厚底漆,而不是更常见的石膏粉、白垩和白色颜料的混合物。他知道底漆能更好地反射光线,这样光线就可以穿过多层半透明薄釉,从而增强景深、光亮感和立体感。
有些光线穿过釉层照在了底漆上,然后又被白色的底漆反射回来。于是,表面颜料反射的光线和从画面深处折返的光线彼此交织映入我们的眼帘。这就让人物造型产生了一种不断变化和难以捉摸的微妙效果:她的脸颊轮廓和微笑由柔和的色调过渡塑造而成,上面看起来蒙着多重釉层,而且随着房间内光线和观看角度的变化,它们也在不断变化。这幅画因此活灵活现。
就像15世纪的荷兰画家——比如扬·凡·艾克——那样,列奥纳多将很小比例的颜料掺入油中作为釉料。对于丽莎脸上的阴影,他开创性地使用了一种铁锰混合物制作的焦棕色颜料,这种颜料吸油性很好。
他上色的笔触极为细腻,几乎难以察觉,随着时间推移,他反复涂抹,最多可达30层,每层都很薄。据2010年发表的一项X射线荧光光谱研究显示,“蒙娜丽莎脸颊的粉色基底上涂有棕色的釉料,这些釉料的厚度从只有2~5微米一直平滑过渡到阴影最深处的30微米左右”。此项分析还显示画家上釉时故意使用了不规则的笔法,这样皮肤的纹理看上去会更逼真。
列奥纳多笔下的丽莎坐在一道凉廊上,凉廊的柱基在画面边,但是很难辨认出来;她的双手在前景处交叠,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她的身体——特别是她的双手——感觉与我们异常接近,而起伏的群山后退至遥远而朦胧的远方。一项对底图的分析显示,最初列奥纳多把她的左手画成抓着椅子的扶手,好像马上就要起身似的,不过后来又改了主意。尽管如此,她仍呈现出一种动态,似乎我们刚好碰上她转身的瞬间,就好像我们刚走进凉廊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身体微微扭转,她的头转过来直视着我们,冲我们微笑。
在整个职业生涯中,列奥纳多一直沉浸在对光线、阴影和光学的研究中。在一段笔记中,他写到了肖像的用光,他分析的结论与丽莎脸上的光线设定如出一辙:“如果你想画一幅肖像,要选择在天气阴沉或者黄昏的时候。注意观察黄昏和天气阴沉时街上男男女女的面庞,看看他们的脸庞显得多么柔和精致。”
在《蒙娜丽莎》中,他让光线从稍稍偏左的高处射入。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不得不耍点儿花招,但是他做得很巧妙,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从柱子来判断,丽莎所在的凉廊是有房顶的;因此,光线本应该来自她背后的风景。可是,她身上的光照来自正面。也许我们应该设想凉廊的侧面是开放式的,不过即便如此,依然无法解释全部光效。这应该是一种人为的安排,列奥纳多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用他娴熟的阴影技法来呈现他想要的轮廓和造型。在《蒙娜丽莎》中,他对光学和曲面物体上光照规律的应用如此杰出和令人信服,以至于让人很难察觉他的小把戏。
关于丽莎脸上的光线,还有一点反常之处。列奥纳多在他的光学笔记中研究过光线变强时瞳孔收缩所需的时间。在《音乐家肖像》中,人物的两个瞳孔大小不一,这不仅让画面呈现出一种动感,也符合列奥纳多在那幅画中使用的明亮光线。在《蒙娜丽莎》中,她右眼的瞳孔稍大。但是右眼更直接地朝向她右侧的光源(即使在她转身之前也是如此),因此右眼的瞳孔应该较小才对。难道这也像《救世主》中没有折射的水晶球一样是个失误吗?或者是某种巧妙的招数?20%的人会出现瞳孔不等的生理现象,列奥纳多是否敏锐地观察到丽莎也是其中一例?又或者他知道快乐也会让瞳孔扩张,所以一侧瞳孔比对侧扩张更快是说明丽莎很高兴看到我们吗?
对于一个如此微小且可能无关紧要的细节,我们也许又一次小题大做了。不妨称此为列奥纳多效应,因为他的观察能力如此敏锐,所以哪怕他的画作中有一点儿不起眼的反常之处——比如大小不等的瞳孔——都会让我们绞尽脑汁地猜度他的所见所想,当然有时可能是过度解读。如果是这样的话,反倒是一件好事。只要接近他的作品,观看者就会被激发去观察自然中的小细节——比如瞳孔放大的原因——并重拾对它们的好奇感。列奥纳多想要关注每一个细节,这也启发我们去效仿。
另外一个让人费解的问题是丽莎究竟有没有眉毛。在瓦萨里的溢美之词中,他对丽莎的眉毛尤其不吝赞美:“因为他已经画过毛发从皮肤中长出的样子,所以眉毛疏密有致,随着毛孔卷曲,再自然不过。”乍看上去,这段描述似乎既体现出瓦萨里热切的赞美之心,又说明了列奥纳多将艺术、观察与解剖学融为一体的卓越能力,可是我们看到的《蒙娜丽莎》没有眉毛。事实上,1625年对此画的一段记述中指出,“这位女士在其他方面都很美,就是几乎没有眉毛”。由此引发了一些牵强的理论,这些理论认为,现存于卢浮宫的这幅画作与瓦萨里看到的不是同一件作品。
一种解释是瓦萨里从来没有见过这幅画,他的记述是经过他一贯的渲染加工的。但是他的描述非常具体,出现渲染的可能性不大。鉴于眼眉位置有两处模糊不清的长椭圆形痕迹,有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一开始就像瓦萨里描述的那样,确实有两条毫发毕现的眉毛,但是列奥纳多是在油性基底上绘制的眉毛,因为他耗时太久,基底已经干燥了。这就意味着在第一次清理这幅画的时候,它们可能就被擦掉了。2007年,法国艺术品技术分析专家帕斯卡·科特的高分辨率扫描结果也支持这一解释,通过使用滤光片,他发现了那对眉毛最初的细微痕迹。
尽管丽莎衣着简朴,没有显示贵族身份的珠宝或者华服,但是她的服装一样引人注目,不仅经过精心的描绘,还体现出了惊人的科学性。列奥纳多在韦罗基奥的作坊做学徒时就画过衣褶写生,自从那时起,列奥纳多就留心观察织物起皱和铺展时的样子。丽莎的衣裙轻轻地蓬起,光线照在竖立的衣褶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铜黄色的衣袖,它们的褶皱高低起伏,泛着丝绸的光泽,就算韦罗基奥看了也会为之折服。
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列奥纳多是在为一位经营顶级丝绸的商人绘制肖像,所以他在丽莎层叠的衣物中加入这些令人赏心悦目的细节也就不足为奇了。如果要体会列奥纳多的精致用心,可以参考放大的高分辨率图像,这样的资料在书里或网上可以找到不少。衣服的领口尤其值得研究。首先是两股编织的螺旋纹样,这是列奥纳多在自然界中最喜欢的图案,它们之间是环环相扣的金环,在光照下就像浮雕一样立体。螺旋纹样下面是一串绳结,它们与列奥纳多喜欢在笔记本上画的那种绳结类似。它们呈十字架形,绳结之间隔着两个由绳绕成的六边形。但是在领口的中间位置,这个模式稍稍被打破了,似乎变成了3个六边形连成一排。对高分辨率图像和红外图像仔细检查后,一切才水落石出,列奥纳多并没有弄错;相反,他在非常精细地描画一个衣褶,位置就在乳沟正下方的紧身上衣上。红外图像还显示出另一个同样惊人的细节,不过因为我们正在谈论的是列奥纳多,所以并不令人意外:紧身上衣的一些位置会被后来画的外层衣物遮挡,即使在这些地方,他依然画上了那些绣花图案,这样,即便我们看不见,也能隐约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丽莎的头发上罩着一层薄纱,这是美德的标志(不是为了哀悼),因为薄纱非常透明,要不是它在她的前额留下了那条边缘线,人们几乎注意不到。仔细看看松散地披在她右耳旁头发上的薄纱,很明显,细心的列奥纳多先画完背景中的风景,然后再用几乎透明的釉料画出上面的头纱。再看一下她右侧前额头发从薄纱中露出来的位置。尽管头纱几乎是透明的,但是比起露出来的头发和盖住她右耳的头发,被头纱遮住的部分依然显出一点儿纱的质感,颜色也更浅。当从薄纱中露出的两侧头发垂到胸前时,列奥纳多又开始画他喜爱的卷发了。
对列奥纳多来说,描绘薄纱可谓得心应手。他对现实难以捉摸的本质和人类感知的不确定性了如指掌。由于认识到光线并非集中于视网膜上的一点,他写道人类感知到的现实中没有锐利的轮廓和线条;相反,我们看到的一切边缘都有一种类似晕涂法的柔和感。这不仅适用于向无限远处延伸的雾中风景,连我们看起来触手可及的丽莎的手指也遵循同样的规律。列奥纳多深知我们在透过面纱看世界。
列奥纳多在描绘丽莎背后的风景时,使用了另外一些视觉技巧,我们就像以鸟瞰的方式从高处俯视这些风景。其中的地质构造和朦胧的山脉融合了科学与幻想,这也是列奥纳多一贯的做法。一片荒芜起伏的地貌让人想起漫长的史前时代,但是一座隐约的拱桥将其与现在连在一起(可能画的是13世纪的布里亚诺桥,它位于阿雷佐附近的亚诺河上),这座桥横跨在丽莎左肩旁的河面上。
右侧的地平线似乎比左侧要高远,这种错位让画面有了一种动感。似乎地球像丽莎的身体一样扭转过来,而且当你的关注点从左侧地平线移到右侧时,丽莎的头好像也稍稍抬起了。
从风景过渡到丽莎的形象,这完美体现了列奥纳多所信奉的宏观世界与人体微观世界的类比。这些风景呈现出地球正在呼吸脉动的鲜活机体:河流是它的血脉,道路是它的肌腱,岩石是它的骨骼。地球不仅是丽莎的背景,它还汇入了她的身体,成为她的一部分。
不妨看一看画面右侧从桥下流过的蜿蜒曲折的河水,它似乎流入了搭在丽莎左肩上的丝巾。丝巾的皱褶一开始条理分明,但是在她的胸部稍稍扭转,看上去几乎和列奥纳多画的水流一样。在画面左侧,弯弯曲曲的道路似乎与她的心脏相连。她领口正下方的衣服就像荡漾着流经她身体的瀑布。画面背景和她的服装有同样的高光纹理,强调了二者已经从类比关系变成浑然一体。这是列奥纳多哲学的核心:从宇宙到人类,自然中模式的重复与模式之间的联系。
正如1893年沃尔特·佩特对《蒙娜丽莎》那段著名的赞颂那样,“世界的万千气象汇聚于她……一个永恒的生命,席卷起上万种感受”。
眼睛和笑容
在许多肖像中,人物的眼睛似乎都会随着观看者而移动,其中包括列奥纳多早期的《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在那幅画或《蒙娜丽莎》质量精良的复制品中,甚至也存在这一现象。站在画作的正前方,你会感觉人物在盯着自己;从一边移动到另一边时,人物的视线仍然跟随着你。尽管肖像目光跟随观看者移动的效果并非列奥纳多首创,但是这经常与他联系在一起,有时候直接被称为“蒙娜丽莎效应”。
为从科学上解释这一效应,许多专家都曾研究过《蒙娜丽莎》。这个现象的原因之一是在真实的三维世界里,人物脸上的光影会随着我们观看位置的变化而变化,但是在一幅平面的肖像中就不会如此。因此,即使我们没有站在画面前方,仍然会感觉人物直视前方的眼神总在盯着我们。列奥纳多对光影的娴熟运用让《蒙娜丽莎》中的这一效应更加明显。
最后一点是《蒙娜丽莎》中最神秘和迷人的元素:她的笑容。“在列奥纳多的这幅作品中,”瓦萨里写道,“笑容如此美好,它似乎更像来自天上,而非人间。”
丽莎的微笑有一个神秘之处,当我们注视的时候,它一闪即逝。她在想什么?我们的目光稍稍移动,她的微笑似乎也在变化。这让一切变得更加神秘。当我们看向别处的时候,这个笑容会萦绕在我们的脑海中,正如它在人类的集体意识中徘徊不去一样。从没有哪幅画中的动作与情绪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这两项恰恰是检验列奥纳多作品的试金石。
在让丽莎的微笑变得更完美的同时,列奥纳多在圣马利亚诺瓦医院地下的停尸房里度过了许多个夜晚,他剥去尸体的皮肉,暴露出底下的肌肉和神经。他开始着迷于微笑如何形成,还指示自己分析脸部各处所有可能的运动方式,以及确认控制脸部每块肌肉的神经来源。对刻画微笑来说,追踪这些神经究竟属于颅神经还是脊神经并无必要,但是列奥纳多想知道答案。
《蒙娜丽莎》的微笑值得我们再去回顾一下那页不寻常的解剖图,这页写于1508年左右的笔记,上面有一幅嘴唇张开的怪相,还有一幅是撅起嘴唇。列奥纳多发现,撅嘴的肌肉就是构成下唇的肌肉。撅起下唇,你就会发现这个事实;无论上唇是否参与,它都可以撅起来,但是上唇无法单独撅起。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发现,但是对于一位解剖学家和艺术家,特别是对于正在绘制《蒙娜丽莎》的列奥纳多来说,这是值得注意的细节。他还写到嘴唇的其他运动涉及不同的肌肉,包括“那些让嘴唇聚拢在一起的肌肉,让它们伸展的肌肉,让它们卷回的肌肉,让它们拉平的肌肉,让它们横向扭曲的肌肉,让它们恢复原位的肌肉”。然后,他画了一列剥去皮肤的嘴唇。在这页的上方有一幅有趣的草图:这是用黑粉笔轻轻描画的线条简单的微笑。虽然嘴角有些不易觉察地向下,但是给人的印象仍然是在微笑。在解剖图的围绕中,我们在这里发现《蒙娜丽莎》的微笑已经开始成型。
这个微笑还涉及其他的科学知识。列奥纳多从他的光学研究中认识到光线并非汇聚在眼内的一点,而是照射在整个视网膜区域。视网膜的中央区域被称为中央凹,它对颜色和细节很敏感,而中央凹周围的区域更擅长感知阴影和黑白对比。当我们直视物体的时候,它看上去更清晰;当我们在侧面看的时候,从眼角瞥见的物体有些模糊,好像它比实际更远。
利用这些知识,列奥纳多就能制造出一种难以捕捉的微笑,当我们迫切想要看到它的时候,反而过犹不及。丽莎嘴角那些非常细微的线条略微向下,就像那张解剖笔记上方的嘴唇一样。如果你直视嘴唇,你的视网膜会捕捉到这些细节和轮廓,让她看起来似乎没有在微笑。但是如果你将视线从嘴唇移开,把目光放在她的眼睛、脸颊或者画面的其他部位上,你就只能用余光看到她的嘴。这时它会变得有点儿模糊,嘴角的微小轮廓也将变得不那么清晰,但是你仍然能看到那里的阴影。这些阴影和她嘴角柔和的晕涂效果使她看起来嘴角上翘,像在微笑一样。所以,对于这样的微笑,你越不刻意搜寻,它反而越发明显。
科学家最近从技术上解释了这些现象。“与高空间频率的图像相比,低空间频率(更模糊)图像中的笑容更加明显。”哈佛大学医学院的神经科学家玛格丽特·利文斯通认为,“因此,在你看这幅画的时候,如果让目光落在背景或蒙娜丽莎的手上,你对她嘴部的感知主要基于低空间频率,所以她看起来比你直接盯着她的嘴时显得快乐许多。”谢菲尔德哈勒姆大学的一项研究显示,列奥纳多在《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和最近发现的《美丽公主》中都使用了这种技巧。
所以,世界上最著名的微笑天生就难以捉摸,当然这其中也有列奥纳多对人性的终极领悟。他的专长是描绘内在情感的外在表现。但是在《蒙娜丽莎》中,他展现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我们永远无法从外在表现中完全了解真实的情感。对于他人的内心,我们总有一种朦胧感,永远隔着一层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