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亿美人枕：谁做的局

美人枕局部图

拍得3.5亿港元的“宋代美人枕”

中国舍得拍卖国际（澳门）有限公司董事长柴方

    天津美术网讯 一件宋代定窑美人枕，以3.5亿港元成交创下今年春拍迄今为止最高的成交价格。而这个价格，也刷新了定窑瓷的世界拍卖纪录。然而在创出新高纪录后随即曝出赝品丑闻，引发业内及媒体的争议和关注。并且持续发酵，被报料人曝出该拍品竞是一场自卖自买的资本把戏……

　　6月6日，在澳门拍卖界，一条热点新闻迅速占居了各大媒体头条，并随即在大陆、香港、台弯引起连续的关注：在中国舍得拍卖国际（澳门）有限公司主办的首届艺术品专场拍卖会上，一件宋代定窑美人枕以3.5亿港元的高价落槌，加上13%佣金，最终成交价高达3.9555亿港元（约合人民币3.1644亿元）。不仅成为当场最高成交拍品，更创下今年春拍迄今为止最高的成交价格。这个价格，刷新了定窑瓷的世界拍卖纪录，也是澳门自有拍卖以来成交价最高的拍品。

　　这件北宋定窑美人枕是这场拍卖的封面拍品，以1000万的价格起拍，经过60余口叫价，被贵州贵安新区琮尚新文化产业投资有限公司董事李国凤女士成功竞得。她在现场接受采访时是这样说的：这是以公司名义拍下的藏品，此次花费重金回购这件藏品，希望能为海外文物回流做出贡献，使之得到更好的保护和传承。她还透露，待交接成功后，美人枕将正式落户贵安国际民族文化产业园并公开对外展出。届时，所有文物爱好者都可以近距离观赏这件宋代美人枕，一览国宝的风采。

　　　最高成交纪录却疑点重重 

　　一时间这条新闻成了业界热议的话题，然而，这件美人枕到底是不是真品，这次拍卖到底是不是真正成交，业内人士纷纷提出质疑，更有人直指这一拍卖是一场闹剧和笑话。    

　　这件定窑美人枕，长43厘米，宽15.5厘米，造型以一个丰满美人作俯卧状。美人身着对襟长衣侧卧于花边台座之上，双手枕于头下，两脚叠压稍稍抬起，她的表情定格在春夜望君归的一幅画面。香港中科研发中心专门出具了热释光测定报告，结果显示，这拍品的最后烧制年代距今900—1100年。

　　尽管这件瓷器配有热释光报告，但依旧被众多行家视作赝品。

买家李国凤接受采访

　　新浪微博博主、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燕语君达”称，“此件大瞎货造型、比例、开脸都假得离谱”，他调侃这根本不是“美人枕”而是“肥婆枕”。在他看来，这件拍品显然是移花接木，把中学教科书上宋瓷孩儿枕的头换成了美人头。“实际上，定窑美人枕是有标准器的，曲阳定窑遗址文物保管所就有一件出土的文物，两相对比就可以看出这件拍品有多么粗制滥造”。 更有人说“在河北这东西几千元”。

　　还有人质疑该器物上人物腿脚的姿势不对，甚至采用的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注浆电烧工艺底的处理方式。业内人士表示，不排除有炒作的嫌疑。瓷器的价值不能用价格说了算。这次如此高价成交的定窑作品，以后很难有第二件，因为没见到实物，不能说真假，但即便是真的，也算天价了。

　　与此前创出天价的斗彩鸡缸杯相比，美人枕仿佛横空出世，缺乏必要的佐证和著录。

　　“拍出去不算数，真正付款才算数，好东西是不会交给这类不入流的拍卖公司上拍的。”行家“好事居”如此点评。

　　所谓的“不入流的拍卖公司”，是名不见经传的澳门舍得拍卖公司。搜索公开资料发现，中国舍得拍卖国际（澳门）有限公司去年12月成立，这件“美人枕”拍前颇为低调，未作任何宣传，也未引起业内的关注。首届拍卖会就拍出这件天价器物。业内人士介绍，在香港和澳门，从事拍卖并不需要资质，而在内地，拍卖文物艺术品要有高额的注册资本，并且至少三年正常运营，拍品拍卖前还需经过省级文物主管部门审核，因此港澳地区就成为一些李鬼拍卖公司的避风港。

　　“美人枕”的拍卖之所以引来轩然大波，关键在于近4亿港元的高价。据介绍，定窑瓷器近年来在全球拍卖市场上成交大增，成交价格也一路走高。 

　　2014年香港苏富比春拍中，一件北宋定窑划花八棱大碗以约合人民币1.16亿元成交，定窑瓷器首次闯过亿元大关。去年备受业界瞩目的传奇物件明成化斗彩鸡缸杯，也仅仅拍得2.81亿港元（约合人民币2.25亿）。此次澳门拍卖，一直默默无闻的美人枕初次面世即石破天惊，成交价大幅度刷新中国定窑瓷器的拍卖纪录。如果此次不是假拍或是拍假，中国古瓷价格将被重新定位。 

　　　自导自演的一场资本把戏？

　　假品的议论还没有落定，此事却进一步地持续发酵，近日有业内人士向媒体报料，该拍品竞买人李国凤所在的琮尚国际实际上是在自卖自买，整个事件是一场资本把戏。

　　该报料人表示，美人枕的竞买人为琮尚国际董事李国凤，她在拍卖现场曾公开表示，这是以公司名义拍下的藏品。但是在2014年12月，多家媒体都对一个名为“琮尚艺术品臻藏展”的展览进行过报道，北京的电视媒体也对同一消息进行了视频播报，名为“艺术品珍藏展亮相盘古大观”，其中，此番被琮尚国际拍得的“宋代定窑美人枕”就曾亮相该展览，但是该展览的主办方恰恰也是琮尚国际，另据当时相关资料记载，“宋代定窑美人枕”就是属于琮尚国际收藏品。

　　媒体还调查发现，今年1月，一场宋代定窑瓷器专家学术研讨会在北京琮尚国际艺术馆召开，“宋代定窑美人枕”再次现身，不过当时该艺术品的名称为“北宋定窑白瓷卧女枕”。琮尚国际官网上还有一件与“宋代定窑美人枕”形制相同但名为“北宋定窑白瓷卧女枕”的瓷器。有业内专家坦言，能保存完整的宋代定窑瓷器大多独一无二，这两件不同名称的美人枕应为同件藏品。基于上述情况，艺术评论家江因风直言，“美人枕实际上就是琮尚国际绕个圈到澳门天价买下原来属于自己的藏品。”而上述报料人则表示，琮尚国际其实是在利用艺术品拍卖玩资本游戏，甚至涉嫌非法集资。

　　那么，这个琮尚国际到底是家怎样的企业呢？调查发现，琮尚国际少有信息可查，也没有一个主要官网，广东润丰文化艺术品有限公司和广东琮尚文化艺术品有限公司共用同一网页，其中包括九鼎、佛山、顺德、东莞等在内的琮尚国际分公司。广东琮尚文化艺术品有限公司就在国内一共成立了12家子公司，但没有更详细的内容介绍相关子公司。北京琮尚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网站页面中并没有任何拍卖记录。

　　从北京琮尚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的网页上提供的信息来看，琮尚国际包括七大事业板块：艺术品证券化交易、艺术品拍卖、艺术品互联网金融、艺术品资产管理、艺术品文化产业股权投资、艺术品文化旅游地产和艺术品博物馆。

　　其中，“艺投金融”是琮尚国际艺术品金融投资板块之一，该板块包括“艺利宝”、“艺投宝”等金融投资业务。以“艺利宝”中一件白玉留皮鱼化龙纹挂件为例，项目规模为90万元，期限为3个月，年化收益高达15.6%，远远高于银行的各种理财产品。不过该项目质押的艺术品并没有标明尺寸。而且该金融产品的担保机构也是琮尚国际旗下公司，在业内有些人看来，琮尚集团其实是在从事艺术收藏品份额化业务，利用高息吸纳投融资，并将募集到的资金放给自己旗下的公司。琮尚国际自卖自买艺术品的另一目的也在于可以制造天价拍品，向外界透露出该藏品很有市场、价格的假象，然后就能给投资者信心，拖延其追款的时间。

　　五大名窑之一的定窑　　

　　虽然对于这件“美人枕”的真假行业内有不少争议，但这样一个天价一出现，还是让收藏界对定窑的关注度猛增。位列五大名窑之一，定窑瓷器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北宋时期，中国白釉器迎来了第一个高峰。那个时候，北方的白釉产区大大扩展，已经从河北内丘、巩县发展到遍布整个中原，包括山西的霍窑、介休窑，河南的当阳峪窑、定窑等，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定窑。当时定窑一度垄断了整个中国北方的白釉瓷器市场，同时也成为最早进入北宋宫廷的御用瓷之一。特别是北宋的中晚期，定窑的瓷器在宫廷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

　　五大名窑之一的定窑清雅脱俗、色泽莹润，自古即为宋代白瓷的典型代表，从问世以来广受推崇，更成为后世藏家的心头好。其中睡枕在定窑白瓷中是较为突出的一个器型。在故宫博物院中收藏的定窑孩儿枕，被《国家人文历史》评为“九大镇国之宝”之一。20 世纪 80 年代后期，河北曲阳涧磁村附近的定窑遗址曾出土一件残破的白瓷美人枕，经粘合复原，器型基本完整。

　　定窑产品多为生活日用的饮食具、酒具、茶具、寝具，还有佛前供器，以民间用瓷为大宗，北宋后期亦烧制宫廷或官府使用的精致器物。瓷器的品种以白瓷为主，兼烧青釉和少量的黑釉、彩釉及绿釉瓷。器类有碗、盘、杯、碟、盏、盏托、渣斗、盆、洗、瓶、壶、罐、薰炉、枕等。白瓷胎质细腻，色洁白，釉色白中闪黄，光泽莹润。其碗、盘类的口沿大多无釉，称为“芒口”，器外壁多有薄层垂釉，其形如“泪痕”，是定窑白瓷的特征。河北定县两座北宋塔基出土的 100余件定窑白瓷、南京市明墓出土的定窑白釉刻花梅瓶、河北曲阳宋墓出土的定窑白釉印花云龙纹碗和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定窑白釉孩儿枕，都是代表作。明曹昭《格古要论》说：“有紫定，色紫。黑定，色黑如漆。土俱白，其价高于白定。”

　　定窑瓷器的题铭有16种，大多与宫廷有关。其中的“官”、“新官”、“会稽”、“易定”、“尚食局”、“尚药局”、“食官局正七字”、“五王府” 8种题铭都是在烧窑前刻于坯足上。传世定窑瓷器中有“奉华”、“风华”、“慈福”、“聚秀”、“禁苑”、“德寿”题铭，这类铭文都与宋代宫殿名称有关，是在制品入宫后由宫廷玉工刻的。16种题铭中“官”字款居多，据不完全统计，已见到题有“官” 字铭的盘、碗、瓶、壶、罐等器近百件，它们大多出土于辽宁赤峰、建平、法库及内蒙古、北京、河北和湖南长沙地区的晚唐、五代到北宋前期墓葬。北京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亦藏有定窑白釉“官”字款盘、碗、罐、盂等器。另外河北定州市博物馆收藏的 1件1969年定县出土的白釉刻莲瓣纹碗，底部题“孟” 字，极为罕见。印款的定窑器仅知 1 件，早已流失国外，为白釉盘，盘心印阴文“定州公用”楷书铭。

　　定窑的仿制，从宋到明清、民国、现代一直不断。宋代仿造，其风格自然是宋代的。明清仿品，自有该时代的一些时代特征。近年按照当年图谱所仿烧的一些赝品，胎釉和工艺均难以到位，无论胎质、釉色、分量和工艺等均无法与真品定瓷相比拟。

　　根据雅昌艺术网综合拍卖数据显示,从去年7月开始,定窑作品成交价格便节节走高,例如去年7月,在香港中信“汉文化之春”香港拍卖会上的“宋 定窑紫金釉花卉镂空雕碗(有残)”就以1298万元人民币成交。而在同年11月,在澳门中信举行的2014年秋季拍卖会上,“宋 定窑紫釉折扣梅瓶”以3266万元人民币成交,一度打破了由佳士得在2002年秋季拍卖会上,以1313万元成交的“北宋 定窑黑釉鹧鸪斑盌”所创下的纪录。

　　白瓷作为定窑瓷的代表釉色,一直备受追捧,但在当代的价格并非一路领先,价格不如“紫定”、“红定”,直到去年在苏富比2014年春季拍卖会上以1.16亿元人民币成交的“北宋 定窑划花八棱大盌”,才使得白釉定窑瓷器重夺定窑瓷器拍卖桂冠。根据雅昌艺术网综合拍卖数据显示,这是第一件超亿元的定窑瓷器。

　　拍卖市场需要一场打假

　　然而，舆论虽然一边倒地认为“美人枕”涉嫌假拍、拍假，但并未见到权威机构或政府部门发声。宋代定窑美人枕事件背后，显现收藏行业信任危机。

　　在舍得拍卖公司对此件定窑美人枕拍卖的过程中，讲到了热释光报告。瓷器热释光检测鉴定技术，是一门高科技鉴定技术，其原理是通过测量这件古陶瓷内累积的幅射能，从而确定烧成时间的长短，达到断代的目的。需要提到的是虽然鉴定机构对美人枕提供了热释光报告，但由于一些鉴定机构本身资质有存疑，结果更难称权威，所以这件宋代定窑美人枕自拍出后，仍然遭受很大的质疑。

　　天价拍品是否假拍、拍假，谁来断？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几年前“汉代玉凳”创下2.2亿元天价神话事件，“金缕玉衣”更被5位国内文物界“泰斗级”专家集体鉴定为罕世珍品，并给出24亿元估价，而这些“天大的笑话”，至今没听说有谁为此负法律责任。

　　无权威、无标准、无底线，保真难！

　　文物艺术品打假难，这是一个讨论了无数遍却又无解的难题，涉及到《拍卖法》不保真条款，涉及到鉴定难，涉及到人性中的偏执与贪念。

　　珍贵文物讲究流传有序，而美人枕却横空出世；造型像孩子一样顽皮地趴着，却有一个盛妆的美人头；国宝级文物不找苏富比、佳士得、嘉德、保利这样的大拍卖行，却选择了一个成立仅半年的小公司……疑点是明显的，但你仍无法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它是假拍、拍假。

　　许多人把假拍、拍假的问题归咎于《拍卖法》的不保真条款，并呼吁修法。

　　的确，这个条款让一些拍卖公司钻了空子，只要声明不保真，拍卖公司就不用担心被追究法律责任。但是这条法律迟迟得不到修改，并不是政府不作为，而是“实在是没法修改”。

　　中拍协从2012年起启动了一项全球性调研，对英、法、美、德、意、荷、瑞士、日本、新加坡和港台地区的拍卖业进行调研，以了解国际上关于瑕疵担保责任的法律和行规，发现这些国家都没有绝对保真条款。世界拍卖业鼻祖苏富比、佳士得都有几百年历史，他们制定了拍卖业的规则并传播到全世界，但只有拍品被证明为蓄意伪造的赝品时，拍卖行才会退还货款和佣金。

　　不保真的理由在于，价值的不确定性是文物艺术品的基本属性之一，拍卖行即使尽最大努力仍然会有失误，珍品被证实为赝品的事在世界各大博物馆也屡见不鲜，如果法律要求拍卖行必须保真，显然是有失公平。

　　没法保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鉴定难！30多年前，国家文物局组织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对全国范围的古代书画进行“普查”，徐邦达、谢稚柳等大家的意见常常相反，这些都白纸黑字写在《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里，我们该听谁的呢？现在文物艺术品鉴定更加混乱，可以用无权威、无标准、无底线来形容，很多专家给钱就开证书，但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机构和专家的鉴定意见，在民事纠纷中具备法律效力。国内也没有一家这样的权威机构，可以对文物艺术品的真假一锤定音，那么拍卖行即使想保真，又该找哪一个第三方来“掌眼”呢？

　　如今，艺术品市场与股市、房地产并称为投资的三大领域。一份报告显示，中国艺术品市场在2014年跻身全球第一，销售收入为56.6亿美元。可这其中，有多少人买到真货，又有多少人买的是假货？江湖传言，“古玩市场上90%以上的古董都是赝品”，“95%的人用95%的钱买了95%的赝品”……或有夸张成分，但艺术品市场造假遍地开花，却是公认事实。    

　　艺术品造假已经影响了艺术品市场的健康发展，大规模的公然造假也侵蚀了社会风气。在这其中，最不能接受的、产生最大危害的就是拍卖造假。拍卖造假的存在，与核心价值观格格不入，在市场和道德领域产生了严重的“腐蚀效应”。因此，打击艺术品造假要从打击拍卖造假入手，而要打击拍卖造假就要从更改“不保真条款”入手，不能纵容知假拍假。    

　　艺术品知假拍假没有免死金牌，艺术品市场不需要虚假的繁荣，更不需要带病的繁荣，艺术品拍卖需要一场打假。一个健康的市场，不能容忍任何造假存在，法律应为诚信保驾护航，不能为造假提供半点空间。因此，艺术品拍卖“不保真”必须改改了，修改《拍卖法》已成当务之急。（记者 舒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