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灯光下的两个人》是中国现当代艺术史中的名篇佳作，发表于众多美术史类的书籍之中，是一件深深印在人们脑海中的难忘画作。《灯光下的两个人》亦是‘85美术新潮的代表作，它的诞生开启了1980年代中国现代主义艺术启蒙运动的大门，在中国现当代艺术史中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此外，作为1985年耿建翌大学四年级时的毕业作品，《灯光下的两个人》也是艺术家艺术生涯中第一张个人创作，耿建翌凭借此作中形成的艺术语言，在之后的艺术创作中不断发展，成为‘85美术新潮的领军人物，中国早期先锋艺术家中的佼佼者。

▲ 截取自“八五·85”中国美术学院《八十五个发光体——耿建翌》纪录片

　　《灯光下的两个人》曾参展于1985年浙江美术学院毕业生作品展，这届毕业展不同于往年。刚从美国回来的郑胜天老师鼓励同学们大胆探索，不把自己的看法强加于同学;同时要求学生不止于完成一件作品，而在几幅创作中反映不同的面貌。如指导老师金一德说：“我们在贯彻党的文艺方针和教学大纲的前提下，强调了发挥每个学生的优势，得富有特色;要求同学表现有真情实感的东西，在形式上大胆探索，寻找自己的语言。”

▲ 1988年黄山会议期间的耿建翌(中间)

　　这些作品展出后，在院内教师间引起了争议。在毕业答辩会和为期三天的学术、学位委员会扩大会议上，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一种意见认为，这一届毕业生思维活跃，创作形式多样，有大胆探索精神，“使人兴奋多之”;另一种意见认为，这些创作造型简单，看不出基本功，有些画面感情冷漠，过分强调自我，并认为这是受到“存在主义”等西方哲学思潮影响的结果，院长肖峰就曾这样评价耿建翌的《灯光下的两个人》，“……画面给予我们的只是冷冰冰的面孔，僵化了的人物”。此外，这场辩论还引出了对教学问题的不同见解。

▲ 《富春江画报》内页

　　“浙江美院1985届毕业生作品展”因为这场辩论而轰动全国美术界，一时成为各大院校校师生们的热门话题。《美术》杂志、《中国美术报》、《富春江画报》相继报道了这场辩论的情况，并专版专文展开讨论，同时还有选择地发表了该展中的部分作品，尤其是引起争议的作品。其中耿建翌的《灯光下的两个人》是大家议论最多的作品之一，在作品中可以看到某种荒诞意味，画面中面对观众僵直而坐的两个人神情淡漠，整个画面的冷灰色调更增加了神秘与陌生的气氛。除却令人感到冷漠的作品内容，其“平直”的艺术语言也给人以很大的时代距离感。

▲ 耿建翌《西部组画》 1985年画家浙江美院毕业创作作品之一

　　《灯光下的两个人》是耿建翌对另一张毕业作品《西部》组画的创作延续与完善。1985年，像往届的毕业生一样，耿建翌走出画室到生活中体验，以寻求创作的灵感。他进入了川西北藏民的生活，但他没有像陈丹青那样，用带有虔诚感的技法展现藏民的“原生态”，而是以接近平涂的笔触创作了一张平面意味强烈的画作——《西部》组画。画面哑铃形式的结构灵感源于耿建翌西行的路途之中，待把它勾成稿子后，画家才意识到除了它再没有其他能表达自己对那一地区整个感受的东西了。这是耿建翌第一幅“大胆探索”之作，按照画家的话说“是个试验品”，并没有明确一个令自己满意的面貌，但彼时彼刻他已经抛弃了描绘带有庄严感的内容，开始独立思考形式问题，毫无疑问这是重要的一步。

▲ 1989年作品《第二状态》(1987年)运至89艺术大展展览现场途中

　　《灯光下的两个人》在《西部》组画的探索基础之上一气呵成，顺利很多。耿建翌在毕业论文《技术问题》中曾说明，《灯光下的两个人》并非写生创作之作，而是对自己两张静物画结构的“照搬”，只是将静物中的两个空酒瓶在大画上变成了两个人。自从受学院正规教育以来，学生们一贯是在形象里寻找意义，而这次毕业创作耿建翌却全然摒弃原有理念，将两幅人物创作分别当做风景画与静物画创作，虽然画家深知这一倾向有些冒险，但当他发现整个形象都逐渐成为他“借题发挥”的“工具”时，心中愈加坦然。慢慢地，耿建翌在创作中找到了主题，但不是在形象的塑造之中，而是在造出形象的一笔一划、结构和色彩里。对此他总结出心得：画家的观念不同于一般人的观念，对生活看法的本能感受不是画家特有的，画家独有的是语言，是技术的直觉，应该将观念纠缠于这每一笔一划、色彩和结构里。

▲ 耿建翌《理发4号--1985年夏季的流行样式》1985年

　　在《灯光下的两个人》的画面中，两个健拔人物同坐在坚固木桌前，左面的男性肩膀浑厚、身穿红色毛衣，聚精会神于手中的报纸和面前的水杯，脸上的黑框眼镜挡住他的目光;右面的女性穿着翻领毛衣，双手在桌子上紧扣，双目前往，眼中充满了沉闷。整幅画作以几个大的色块和大线条组合起来，仅以黑、灰、橄榄绿、暗红及茭白色铺陈，色彩在沉闷的色调下整体性与统一性表现明确，线条在分割色块间铿锵有力。耿建翌曾言，《灯光下的两个人》在创作后期他偏向于对线的描绘，尤其是对直线的描绘，他认为直线具有某种悲剧的意味。耿建翌对直线象征意味的领悟，源自他对意大利文艺复兴画家罗索·费伦提诺(Rosso Fiorentino)作品的震动。费伦提诺在人物创作上强调明暗交界线的塑造方式，带给耿建翌深刻印象，其著名作品《耶稣被卸下十字架》中，硬边式的色彩转折明朗而清晰，这是文艺复兴绘画中后期塑造三维空间与追求走向圆润泽华过度时期的代表，而在这古典画作中耿建翌体味到了十足的现代主义气息。

▲ 耿建翌曾受到罗索·费伦提诺作品风格的影响

　　然而，被耿建翌执着追求的现代主义艺术语言，在当时却被很多人嘲笑为一种忽视造型能力的低年级水平。在耿建翌看来，“作画也好、看画也好，应该是品每根线、每块色的味。线与色是基本功，其实不是初学者的事情，而是画家认识的依靠和赖以生存的东西。”《灯光下的两个人》正是对这一理念的最好诠释，简洁明了而幽沉深遂的画面，体现出耿建翌对作品为数不多的几条线和色的深入揣摩。

　　保罗·塞尚(Paul Cézanne)曾言：“画家作画，至于它是一只苹果还是一张脸孔，对于画家那是一种凭借，为的是一场线与色的演出，别无其他的。”塞尚是最早摆脱西方艺术传统再现法则对画家限制的艺术家，他强调绘画的纯粹性，重视绘画的形式构成。通过绘画，他要在自然表象之下发掘某种简单的形式，同时将眼见的散乱视象构成秩序化的图像。他无意于再现自然，而他对自然物象的描绘，根本上是为了创造一种形与色构成的韵律，因此塞尚被誉为“现代主义绘画之父”。从这一视角来看，耿建翌的艺术追求与塞尚有着同一方向性，他也曾赞叹：“从塞尚的结构中可以闻到一股浩然正气”，在重新审视了以往的传统后，耿建翌明确了把自己作为艺术家存在的参照系确定在技术能力的深刻程度上，即绘画的一点一划、色彩结构的直觉把握上，由此表现出独特的创造力。因此耿建翌八十年代中期的画作具有现代主义启蒙的意义，而《灯光下的两个人》则是当代中国现代主义绘画的觉醒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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