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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住进上苑艺术村算起,转眼间已近15年了。机缘巧合,使我和一批艺术界德高望重、功成名就的前辈、兄长、大腕、精英成了一个村子里的“村民”。他们各自不凡的风采,使我拥有了在书本或课堂上都无法得到的收益。这其中,就有田世信先生。
最早知道田世信是因为他的雕塑作品《谭嗣同》铜像。那大约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早期,在中国美术馆的一个展览中。这不是一件自然主义的写实头像,更不是简单概念化的“口号式”的肤浅宣传品,而是一件称得上震慑人心的真正的艺术品。人物的鼻子像麻花似的拧着;脑门夸张得好像随时要爆炸;眉、眼的处理也不是以往那种横眉冷对、标准英俊的表现英雄人物简单概念结构,而是采取变了形的线面结构,有很强的工写意味。尤其是那双眼睛,传递出谭嗣同临刑前复杂的心情——燃烧着怒火、充满着期待,带着一丝迷茫却又刚烈不屈,还有对未竟事业的遗憾与无助。这尊铜像,深入表现了人物的内在精神情感,塑造了一个壮心不已的英武形象。艺术家找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表达方式,将谭嗣同这位30多岁就断送了生命的革命家、政治家、思想家,生动而准确地恒定在历史形象的记忆中。
那个时候,我在邯郸市负责美协的工作,常与一些做雕塑的作者接触。由于对这件作品的欣赏,每当谈及这方面的话题,我经常用《谭嗣同》来表述对雕塑艺术的看法。如今30多年过去了,我更加确信,《谭嗣同》是新中国雕塑史上难得的一件杰作,而田世信先生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雕塑表现,对于中国雕塑语言的演化发展具有启蒙意义。
1995年,在我于天津学习时的同窗好友李革的引荐下,我走进了田世信先生远在北京南郊南各庄的工作室,第一次见到了雕塑家本人。率真、爱酒、没有距离感,既让人尊重,又令人欣赏。尤其是两只眼睛非常有神,与他对视,你会相信,他能看透你的内心。面对这样的长者,你必须向他敞开心扉,因为他就是那样敞亮。
1998年秋,我来到北京上苑时,田世信先生已经住在这里了。两年后,我也正式进驻并与他成为近邻。从此,对这个比我年长11岁的率真“老头”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和了解。
生活中,一般70岁以上的人,一定被确定为老人了。神奇的是村里这几位长者,个个都精气神不减当年,看不到丝毫要歇息下来的迹象。钱绍武先生八十大几的高龄,依然谈笑风生、挥墨自如、满面红光、气韵不凡,让你见识到何为鹤发童颜;贾方舟先生七十又五,依然是孜孜不辍、勤勉从事,各种活动应酬均自驾出行,让你见识怎样才是老当益壮;几乎与贾先生同样年纪的田世信,更是无法把他当老人。为了雕塑艺术,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打石头、摔泥巴,虽然腰肌劳损、驼背弯腰了,但依然目光如炬。除了吃饭睡觉和少量的社会应酬之外,他几乎全部时间都待在雕塑工作室里。不懈劳作的神态,加上有点顽皮的性格,使我们有点不大相信他的真实年龄。有人说,艺术使人年轻。田先生在他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就永远生活在年轻的时代。给他做过助手的几个小伙子常常感叹,自愧不如。不说艺术上的成就,单那种不知疲倦地对待艺术的执拗与韧劲儿,也时常感染身边的后生们。我就是受感染者之一。
田世信的确称得上中国雕塑界为数不多、真正的雕塑艺术大家。他身上具备不少雕塑者十分欠缺的品质——坚持艺术的严肃性,从不为了金钱的利益而降低标准,去迎合某个所谓市政工程中的垃圾雕塑。在大多数雕塑者把精力投向城雕工程、去竞标赚钱的时候,他却天天躲在自己的工作室,想着他的贵州山民、圣贤英烈,并因此孕育了不朽的巨制《王者至尊》;他似乎可以驾驭各种材质为己所用——各种各样的木质材料、金属材料、树脂材料,以及民间大漆、制陶工艺等等。他尝试和发现任何可以表达创作意图的材质媒介。他的创作手段、表现方法丰富多元,每一件(组)作品都是独立的个体。他的艺术,既不重复他人也不重复自己。每件作品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的创作很多涉及最卑微的底层平民,他为那些“小人物”树碑立传、描述真相,揭示底层命运的悲凉与困境;他也涉足名士精英,记录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精神财富与民族声音;他还兼及观念主题,表达正义与邪恶、权力与政治等社会矛盾与冲突,呼唤进步自由的精神诉求;他也涉及对抽象概念的创造性解读,比如对美、对文化、对传统等等概念的表现与思考。他的雕塑语言及表现手段极其丰富,无论具象还是抽象,无论表现还是再现、象征还是比拟,均能娴熟自如地融进他精心打造的作品当中。无论题材、手段、语言形式如何,总带着贵州山野原始的气息与凝重旷达的特性,因为他曾将激情似火的二十五载青春年华交给了西南贵州。贵州的山野之风与这个北方汉子的粗犷之气,交织成这独特的艺术大器。他学习的是绘画,但尊崇的却是雕塑。无论是庞大恢弘的大制作,还是一些信手拈来的小塑像,都像他精神与灵魂的载体。以毛泽东诗词《沁园春·雪》为背景线索塑造的《王者之尊》,是近年来极其少见的宏大制作,展示空间至少需要400平方米,高度近10米,宏大肃穆的展出效果,把人带进了中国历史的长廊……这样的巨制几乎都是他亲手所为。而铸铜小件《秦腔》(2011年嘉德秋拍23万元成交),高仅20余厘米,却把秦腔的刚烈、奔放、豪迈、卑微的混杂气息表现得入木三分,充满了对底层生命的同情、怜悯、叹息。
田先生的作品,不是单纯唯美的形式主义陈设,而是可以感悟人生、启迪智慧、追问意义的教科书。田世信,一位值得后生们心慕笔追的真正雕塑家。(李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