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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历
吴为山,1962年生,江苏东台人,现任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雕塑院院长、南京大学教授。
2009年,吴为山的作品《天人合一——老子》、《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大型群雕》,获建国六十年城市雕塑最高奖——“新中国城市雕塑建设成就奖”。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曾评价说:吴为山先生的雕塑艺术不仅表现了中国的灵魂,更表现了全人类的灵魂。
一位被凌辱后的母亲悲痛至极,无力地手托蒙难的孩子,麻木地向苍天呼号,欲哭无泪,在她身后是被活埋的丈夫露出地面的手脚……
每一个参观过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观众,都会记住这座高11.5米、名为《家破人亡》的雕塑。作为纪念馆大型群雕的开篇之作,它以那场浩劫中无数个受害家庭的缩影拉开了历史悲剧的序幕,并与随后出现的《逃难》、《冤魂呐喊》等主题雕塑形成一个巨大气场,将观众统摄于悲天悯人的氛围之中。
这组被两院院士吴良镛誉为“雕塑史诗”的大型主题群雕,由著名雕塑家吴为山主持并设计创作。近日,吴为山接受了记者专访,回忆当年创作这组大型群雕的心路历程和幕后故事。
没有在入馆处表现尸骨成堆——
“雕塑应层层引人进入,避免单一化、极端化、脸谱化”
时间过去多年,吴为山仍清楚地记得,自己接过为纪念馆扩建工程设计大型组雕任务的那天——2005年12月15日,“大屠杀”祭日的两天后。
如此重大的题材,如何雕?如何塑?
“纪念馆的扩建工程,建筑是载体,史实物证是基础。而作为凝固历史、铸造国魂的雕塑,则是直接进入人们心灵的,它要为人们对客观史实的认识提供价值判断的参照。”吴为山说,设计雕塑首先要确定立意,“我认为,只有立足于人类、历史的高度来正视、反思这段日本军国主义反人类的暴行,才能升华作品的境界,超越一般意义上的纪念、仇恨。”
在回顾了国内表现抗战题材的作品后,他发现,这些作品几乎无一例外地在再现场面。“那种国仇家恨溢于作品的内容与形式,是时代的必然,但中国日益强大,世界日趋文明,作为受辱者,中国有责任控诉战争,有责任告诉世界,和平是人类精神所栖。”于是,“凝固平民悲怆的形象、表现祖国母亲蒙难、呼唤民族精神崛起、祈望和平”,被确定为整个作品的表现核心。
立意明确后,接下来要解决的是作品的取材与形式。当时有许多人建议,在入馆处表现屠杀的惨烈:尸骨成堆、尸横遍野,主建筑下血染成河。但吴为山认为,纪念馆处于喧闹的现代商业和人居环境中,在世俗生活情感与惨痛历史悲剧之间需要过渡,雕塑应该一目了然并层层引人进入,唤起观众内心的悲情意识。
在他看来,叙事性、史诗般的群雕组合,可以产生波澜跌宕的感情交响,这有别于单一化、极端化和政治脸谱化的捏造,而是以普遍人性为切入点作深刻地表现,从而超越一般意义上灾难的描述和痛苦的诉说。“所谓人性,就是以人的尊严为出发点。在这种人性史诗中所发生的美,足以鞭挞丑恶、罪恶,渗入灵魂深处荡涤人类的污浊。”
《家破人亡》突破限高——
“受辱的母亲象征蒙难的祖国,限高5米太低了”
在这一精神意象的辐射下,一个强有力的旋律在吴为山心中响起:高起——低落——流线蜿蜒——上升——升腾!这个旋律对应着3组雕塑:由体量、形态、张力产生的悲怆主题《家破人亡》;各具神态、体态、动态的《逃难》群雕;由大地发出的吼声,颤抖之手直指苍天的《冤魂呐喊》。
在吴为山的构思中,这3组雕塑将组成激越而低沉、悲惨而激愤的乐章,用巨大的空间气场将观众统摄于悲天悯人的氛围中。不过,这个方案能否通过评审,他并没有十足把握。
为了让评审专家全方位地了解设计理念,吴为山精心准备了3种呈现方式:一是创作方案的图片,配上文字说明;二是电脑图像,使观者情感随图像漫游;三是按建筑与雕塑实景比例缩小,制成大型模型,让观者身临其境。为了制作模型,吴为山找到了一个当时尚未落成的美术馆大楼,在大厅里制作了80米长的模型,把主题雕塑做到了6米高,最终营造出一个等比缩小的实景空间。
2006年9月,这个“立体化方案”让国内十余位专家深受震撼,评审顺利通过。
不过,群雕中的开篇之作《家破人亡》因为高度问题引起了一些争议。雕塑的原设计高度为12米,但建筑师最初的雕塑设计限高规定是5米。
谈到雕塑高度“超标”的问题,吴为山解释说,《家破人亡》表现的被凌辱的母亲是千千万万受难家庭的代表,是蒙难祖国母亲的象征,其造型像一个大写的“人”,嶙峋而沧桑的身躯让母体成为山河、成为巨石,失去生命的儿子则化为了山脉。要传递这样的意涵,5米的限高显然“太低了”。
著名建筑大师齐康院士在现场认真比较18米高建筑与雕塑的关系后,断言“雕塑不能低于11米”。最终,《家破人亡》维持在11.5米,这座标志性雕塑让过往行人望而生悲,让走近的观众如临巨岩,产生强烈的压抑感。
《逃难》群雕源于幸存者回忆——
“复活受屈的亡灵,为观众诉说苦难创伤”
在创作过程中,吴为山常常反复思索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真的存在灵魂,那当年的受难者会怎样地告诉今天的人们,他们身心的创伤?”
吴为山在访问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常志强时,听老人回忆了当年亲眼目睹母亲被日本人刺死,弟弟的泪水、鼻涕与母亲的血水、奶水冻凝在一起。这让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欲望,“用雕塑复活那些受屈的亡灵”。
回忆起那段不平静的创作历程,吴为山说,当时他度过了无数个彻夜难眠的夜晚,甚至有时走在南京的旧城区里也会不自觉听到遇难同胞的哀鸣。怀着内心巨大的悲怆,他塑下了《逃难》群雕。
《逃难》塑造了10组21个人物,他们中有妇女、儿童、老人,有知识分子、普通市民和僧人。最让人悲怜的一幕,是遇害的母亲将最后一滴奶喂给婴儿;最令人惊恐的是被日军强奸的少女为一洗清白而投井自尽;最引人沉思的,是僧人为死者抹下含冤的双目……
“我把纪念馆的大门试想成当年被攻陷的中华门,如果每个进馆内的观众与这批由城内逃出的亡灵相遇,这就是历史与现实、幻觉与真实、灾难与幸福、战争与和平的相遇。”在吴为山的构思下,21个人物虚实错落,构成了一条悲壮的曲线,雕塑与行人、建筑若即若离,营造出这场穿越时空的对话。
未出现一个日本侵略者形象——
“记住历史,不要记住仇恨!”
纪念馆西侧,矗立着两个12米高和7米高的三角形石体,以劈开的山形寓意破碎的祖国河山,石体间的豁口像一道压抑狭窄的“逃难之门”,成为观众与“逃难者”共同的情感通道。左侧三角形直指苍穹,塑造了一个呐喊的冤魂,右侧则是表现平民生灵惨遭屠戮的场面。整个雕塑拔地而起、斜插云霄,以三角形的视觉冲击紧连大地、撼人心魄。
“我冥冥中感到,在《家破人亡》和《逃难》之后,那个空间里需要一个‘大抽象’符号将观众的情绪推向高潮。”吴为山说,《冤魂呐喊》从整体视觉形式上与建筑形成了呼应,它和《家破人亡》一样,都是在天地间找到空间,将冤屈的吼声、正义的呼号诉诸于上苍。
在雕塑过程中,吴为山除了手塑之外,还使用了刀砍、棒击、棍敲等手法,作品上的斑驳雕痕,仿佛是那段苦难记忆所留下的心灵伤痕。他回忆说,自己在创作时是听着电影《辛德勒名单》的主题音乐完成了每一个形象,那段时间,他常常在深夜连续创作10余个小时。正是这种个人情感与民族情感、人类情感的深刻相融,才有了投射到作品中撼人心魄的苦难与伤痛。
细心的观众或许会留意到,在纪念馆的整个组雕中,没有出现一个日本侵略者的形象,所有人物都是表现中华儿女和遇难同胞。
对此,吴为山解释说,在这组群雕中,遇难者的群像足以佐证日军的凶残与兽行,“我们是为祈望和平而塑魂,是为纪念同胞而塑魂,这种处理的潜台词就是:记住历史,不要记住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