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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隋建国作为红旗下的一代,多年来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做艺术都深深地烙下那个时代的印记。他的艺术从那个时代生长出来,却又受到那个时代的束缚。如今他已在艺术道路耕耘了30年,成为中国雕塑领军人,隋建国终于感觉可以走出一个他自己的时代。
一
这是2014年11月底一个平常的日子,清晨时分,天空又是暧昧的灰色。隋建国走进他位于北京近郊的工作室,在灰色的晨光中,那些他还未完成的雕塑作品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一年,隋建国很忙。除了中央美术学院的教学和行政事务,他先是去荷兰安装了一个雕塑,九月份又在洛杉矶做了一个个人展览。然后十月份在纽约,又是一个户外个人展览。回国后,他去了广州做顺德中法公园的项目,然后为同在广州的中国当代艺术中心做空间装置。算起来,他有两个多月没怎么回家了。
这一年,隋建国58岁,曾被日本某艺术家称为“很像鲁迅”的横眉立目被岁月稀释,有了些许慈眉善目的意味。他起得很早,七八点钟,喝完咖啡,他先去把《时间的形状》沏上。然后,看看微信,看看微博,特别引起感觉的东西回复一个。再然后,他也许会找一些书看,或者,等沏的茶稍稍有些凉了,他发现自己有了想法和冲动,就会站起身来,搓搓手,走到那些未完成的作品面前,开始工作。
隋建国《结构5号》,花岗岩、铁,60×50×30cm,1991年
二
中国当代艺术中心原本是广州第二棉纺厂。这个地方让隋建国想起了他在以前的生活。站在水泥厂房里,四周的空间、光线和气氛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几十年前,隋建国是青岛国棉一厂的一名工人。而从一名国棉厂的工人到“中国当代艺术中心”,隋建国走了一条很长的路。
对于艺术家而言,思想与作品向来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但隋建国说,他是作品在先,思考从作品中来。“就像盲人走路,手必须在前边,因为不知道前边有什么。当然,我们都睁着眼,但睁着眼只能看到现实世界,看不到现实世界背后的那个真的世界。”
隋建国的第一枚蛋是国画。
1974年,隋建国18岁。如果没有任何意外,隋建国会跟他的父母一样,当一个工人,平凡顺利地过一辈子。但他不甘心,因为他喜欢读书,他总觉得那样的生活属于“就算了”。隋建国想,也许他可以当个业余的文人。“找个老师学画,这样我的一生就可以有个寄托,在现实生活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可以让我呆在里面。”他真的找到了个国画山水画的老师,然后就学。
隋建国《衣纹研究——掷铁饼者》,铸铜,高172cm,1998年
几年之后,恢复高考。当时隋建国正在青岛市的一个区文化馆工作。文化馆有个工人业余雕塑创作组,在那里他接触到了雕塑。后来,隋建国考了山东艺术学院的雕塑专业,读书和思考终于成了他的正职。隋建国对大学的感觉是:自由,解放。“当时那种自由当然是年轻人都喜欢的,特别是跟以前的艺术形式相比,它有无限的可能性。”
可是与此同时,国画这个蛋开始发挥作用。东方思想的内核有可能在西方的现代艺术形式中得到表现吗?那时候,隋建国开始想,如果一个中国人要做现代艺术,现代雕塑,那要怎么做?
二十多岁时,隋建国的雄心壮志便是“创造中国的现代雕塑”。然后,《卫生肖像》、《结构》和由岩石、钢铁和胶皮等种种材质构成的一系列极为抽象的作品,从本质上挑战了人们对“雕塑”这两个字的理解。隋建国以此成名。
1996年,隋建国第一次走出国门。在大阪,一个策展人问他,隋先生,你们中央美院是个很好的学校,尤善于写实,你怎么不用这套写实语言来做艺术呢?隋建国愣了半天。之后,他开始直面写实这个问题。一年后,他的《衣钵》震惊海内外——那件铸铝材质的、巨大的中山装实际上是隋建国以写实手法传达其抽象观念的开端。
鸡生蛋,蛋生鸡,已经流转了好几轮。
隋建国《Made in China》,玻璃钢喷漆,钢,230×250×460cm,1999年
2000年,隋建国在巴黎,大部分时间他在卢浮宫。呆久了,他觉得卢浮宫很像Catacombs——骷髅博物馆。“一旦一件艺术品完成了,它的时间就开始了。可是呢,其实完成的同时,我觉得它就是死了,然后剩下的就是把尸体到处去陈列。”
这成了隋建国的下一只鸡。2006年,他开始《时间的形状》,这是一个直接与时间发生关系的作品,他打算执行到死。从2006年到2012年,隋建国又做了一系列与空间环境密切相关的雕塑装置作品。“雕塑是从追求永恒,推崇永恒开始的。把任何一个东西打成石雕,这个东西就永恒了,但同时完成了,它就是废了。还不如像我现在认可的这种,它与环境地点密切相关,它就存在那一段时间,然后就没了,那更好。”
因为这些作品,隋建国被认为从“现代雕塑家”转变为真正意义上的“当代艺术家”和“观念艺术家”。当年的雄心壮志不仅是完成,似乎已被超越了。但他仍然有自己一直在想而且还没有想清楚的问题。他说:“你出生在这个时代,你就得在这个时代活着,那你在这个时代所遇到的问题,一方面是你自己必须去解决的,另一方面,如果你能特别有创造性地去解决这些问题,也许就站在了一个超越时代的位置上。在中国,我觉得艺术家面对政治的时候,其实是两种,一种是就政治问题直接反映。还有一个就是,它会变成你的生命体验,然后用艺术语言在作品当中反映出来。”
也许这是他的下一个“蛋”,也一直是他的“鸡”。
三
1986年秋天,24岁的缪晓春住进了中央美术学院的研究生宿舍,跟大他8岁的隋建国成了舍友。
央美的旧宿舍很小,原本住两个人的房间塞进了四个研究生,橱柜不够用,隋建国说,你们用,我的东西放箱子里就行。缪晓春就觉得,这是个好脾气的人。二十多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入学后几乎每个周末,缪晓春都在小小的宿舍里开party。开始时,隋建国会出现一下,逗留一会儿,然后悄悄开门走掉,把房间留给那些兴高采烈的年轻人。
1989年夏天的乱世,他们完成了研究生学业。隋建国顺理成章地留校做了老师。作为那一年的毕业生,他们没有毕业作品和展览,留校之后,年轻老师带学生下乡,打石头。
“带学生进山打石头的时候,我突然对石头有了感觉,因为它硬,我想,这才好呢。”隋建国说,“我发现自己在这之前的表现太轻浮,我在反省,其实整个社会其实都很轻浮。”石头硬,而且怎么打都不吱声。打到20来天的时候,石头有样了,人一下子非常激动,这20多天的血和汗把石头变了。“我一下觉得,这才是艺术。以前我想的那种所谓跟中国审美中国文明相关的东西,一下子就不重要了,艺术是要拿生命,拿肉体来换的,你消耗了,它才会变成你想要的这个作品。”
隋建国《地罣》,天然卵石、钢筋,70×40×50cm×26件,1992至1994年
然后隋建国就开始打石头。之后,是胶皮、铁钉、水泥……各种坚硬或沉重的物质。“到了最后,我就觉得,给我团棉花我也能做得很沉重很压抑。”这代表着以材质为主题的探索已经平行展开。
2014年,缪晓春看到隋建国最新的作品《盲人肖像》——那像是闭着眼睛,完全凭本能捏出来的、抽象的人体,他说,想起了刚到央美上学那年,隋建国摆在窗台上的一个泥塑。
那是个二三十厘米的女性躯干,没有四肢,没有头颅,就是一个躯干。完成之后,隋建国拼命地打磨它的表面,把它刮得锃亮锃亮的。看到那个小塑像的时候,缪晓春第一次切肤地感到了隋建国年长他的那八岁。“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伴侣,有了很多的生活体验……那个躯体,到底在表达什么呢?”而隋建国说:“我的作品中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爱情。”
——这是一个旷日已久,但双方都乐意维持下去的谜语。
隋建国《卫生肖像系列》,每个40×25×25cm,1989年
四
1995年,隋建国分居两地多年的妻子李艾东终于调到了北京与他团聚, 隋建国把学院分给他的一间小房子刷成了粉红色,“那是个非常浪漫的颜色”,他说。
而即将到来的2015年是隋建国和妻子结婚的第30个年头。为了庆祝,他们打算去斯里兰卡度假而当下,隋建国却在和她商量卖房子。“因为现金流断了,”隋建国也是笑咪咪。这一年,隋建国和李艾东的大部分资金都放在北京岐山艺术区,隋建国全新的工作室将建在那里,两千六百多平米的面积会存放隋建国自己存留的标志性作品,并在建好后对公众开放展出。主意是李艾东出的,她说,这些作品应该有个地方安放。
“他们都说一般家庭买房子卖房子都算大事,但是我们家这都不是大事。他的大事只是他的事业。” 李艾东指指身边的隋建国,“所以也挺好的,什么都我说了算 。”年轻的时候,李艾东下定决心“不找艺术家”,结果在给母亲的学生当了一回模特之后,她还是找了个艺术家。她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在他比较正常。”而关于成功婚姻的秘诀,李艾东仔细想了想,回答:“不要找艺术家”——听到这里,隋建国转过头来,扶一扶眼镜,认真地问:“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