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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本集结成书的《银盐热》里,他将相机比作美杜莎——在神话里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就会凝固为石像;而这与现实中的人们被拍照、那个瞬间被凝固在底片上的过程异曲同工。
而比摄影技术刚发明时无知人类所误以为的“摄魂”更可怕的事情是,互联网。
“伴随机械影像所期许与允诺的永恒时间性被驱离放逐,摄影影像挣脱开先前强加其上的透明肌肤囚锁,它变形展现成为新物种,怪物恶魔,”他在书中这样写道,“如同恐怖片里的恶灵妖魔走出银幕,反扑猎食人类,作为自体无限繁殖的养料,相形之下,西方神话中那个蛇发女妖的摄魂凝视只不过是个儿戏。”
带着这样的批判态度,陈传兴仿佛看到自己曾经历过的淳朴年代正在历史巨轮隆隆声中逐渐消逝,于是就想到要回头去整理过往所拍摄的作品。四十年前曾经展出过的《芦洲浮生图》里全是纯粹的黑白光景,从当初少年摄影师镜头所投向的淡水老街、废耕田野,到跑向画面的小男孩和匆匆略过的老者背影——这些作品甚至连陈传兴自己都无法全部解读。
“这两年在工作室里制作影像,上百次重复看也还是不懂。里面很多事情远远超过我的解释。我到现在还在找。”他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说。
芦洲系列从1975年之后便被尘封起来,直到今年连同其他从未公开展出过的摄影作品一起在北京和上海以示众人。陈传兴这次先梳理了自己从1973年至1978年间,出国留学前在台湾拍摄的140余幅黑白与彩色照片,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展至10月4日。
观看四十年前的少年气
陈传兴留学法国十年间,先后钻研文学、摄影、电影、戏剧、艺术、符号学与精神分析理论等不同领域,师承法国电影理论大师克里斯蒂安·梅玄,并获法国高等社会科学学院语言学博士。
法国学成归国后,他在1998年创立行人出版社,致力于翻译引进许多法国当代文化思想论著。同时他还在高校教书、著书写作、发表论文,甚至积极拍摄多部文化主题纪录片,当中最为著名的自然是担任文学电影纪录片《在岛屿写作》第一系列总监制,并亲自执导《如雾起时——郑愁予》、《化城再来人——周梦蝶》两部。
于是大家面对陈传兴的态度都无比敬重,可他自己却想借由展览说明自己的“少年气”。
此次展览展出的作品,勾勒了一幅陈传兴先生少年壮游时的地图,芦洲、淡水、兰屿、艋舺。从中也可以看见四十年前的摄影师在图像中,下意识呈现出的戏剧、电影、绘画美学判断,还有其对边缘人群和流浪者的关切,以及对死亡的走近和颤栗。
很难想像这是年轻人看到的世界。“我对死亡衰败、废墟、即将消逝的事物感到非常亲近,想要去接近。”他说,“小时候喜欢那些孤僻的场景是因为个性,我选择了那条冷、暗、幽悯的道路。”
展览之中有一部分名为“悼亡”,是陈传兴应亲友之邀去帮忙拍摄一场葬礼。除却风俗礼仪之外,有装裱在铅板上的四联画,重度曝光和特殊的材质使其画面朦胧难辨,却因此显出极为骇人的力量。
“在山头的片刻,我发现事实上大家已经进入了神话的场域,不再是普通的丧葬仪式。”于是这后来的呈现方式都是为了衬托那超乎生死的招魂场面。
比摄魂更甚的网络时代
在陈传兴此次展出的一小部分彩色照片中,人们会发现即便是色彩也无法令少年老成的光影变得更轻松。画面之中总是有着大团的黑影,甚至是不同程度的黑色——然后在角落或是边缘出现非常吝啬的一点点光源,凭窗的侧身、晃过的儿童。
他说,色彩与光线透过银盐来表现,因此才能产生如此之多的微妙变化。这些于数码荧屏之间是很难显示出来的。
陈传兴在书中将网络时代比作深海怪兽利维坦,吞噬所有人的精力与时间而大家浑然不知。“其实所有人都被支配,是数码时代的奴工。我们无偿地提供给资本企业的资讯,然后产生了利润。这很可怕。”他说。
“大家每天都在不断自拍,手机摄像头与屏幕就像是身体的延伸,于是人们变得高度自恋,视野窄化到极小的范围。表面看起来网络世界很大,但其实每天你都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把自我缩小到宇宙的中心。”
他认为网络世界对于人们最大的影响并不是知识,而是思维。尽管每个人每天都能看到海量照片,但在这种生产过程中却越来越自我否定。
“手机、数码相机摄影让原本专业与业余之间的界限模糊掉,看似民主化、自由化,但实际上也摧毁掉了一些事物,比如传统影像的美学。”他说,“比如现在所有设置都规定好,美肤、HDR,逆光看不清楚现在所有都很明亮的事物——所有这些都是被人工支配出来的,而不是真正的影像之美。”
而自知身为上一辈的人,陈传兴不敢轻易为现在的年轻人下建议。他能做的努力,就是把银盐工艺做得更加精进,利用数码科技做出更好的效果。以此悼念那个黄金的银盐时代。
“我现在已经是老年,生命走入最后阶段,时间很紧迫。我就整理几十年留下来的东西,在还没有完全天黑、在黄昏的时候赶快做完,否则就看不到了。”他说,“我个人觉得在做的这些事并不是我个人的,就像这些影像不是我个人,而是当下那个瞬间所有在场的一切共同完成的。”(钱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