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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美术网讯 “我还有七八年就要退休了,要找到热爱这门手艺的传承人,不爱是坚守不了的。”52岁的马如高说,他还想再收一个徒弟。
上海博物馆第四代古家具修复师马如高收过5个徒弟,1个入门一星期就放弃了,3个转行去做生意,如今门下只有一个28岁的小徒弟贾涛。
“古代的工匠,他们一辈子就做几件东西,不顾时间成本,慢工出细活。”在修复室里,马如高与贾涛并无过多对话,而与师徒二人相伴的是一堆文物残片和修复工具。
近日,上海博物馆文物保护科技中心相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上海博物馆(下称“上博”)现有的修复师为最早一批修复师的第三、四代传承人。虽然文物修复门类齐全,涵盖了青铜、陶瓷、古籍等,但修复师仅有16位。
一箱碎木头拼出莲叶龙纹宝座
上海龙吴路与百色路的交汇口,一处红色院墙内,上海博物馆的文物保护科技中心(下称“文保中心”)就在这里。
8月25日,澎湃新闻记者走进文保中心6楼的古家具修复室,马如高戴着白色口罩,面前摆放着一座木质镇墓兽,他一手扶着鹿角,一手拿着小木刷子,细扫上面的灰尘。
这座来自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镇墓兽有许多“伤口”,兽身多处磕碰,许多裂开的小缝隙,漆色剥落。马如高拿出一罐“黑浆糊”为它“疗伤”——用刷子蘸少许,给兽身上的每道小伤口涂抹。
这罐“黑浆糊”是生漆。“里面是乳白色的,遇到空气氧化,表面一层就变黑了。”马如高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生漆是漆树上长出来的,漆色自然光鲜,也很牢固,不容易褪色,用来修复古家具再适合不过。
马如高说,补好色后还需要用瓦灰“磨蹭”,这是做旧,“颜色可以补起来,但不是补好了就行,原工艺是什么样,还得恢复那时候的味道,做旧是为了更加贴近历史的气息。”
修复室的一角放着一箱细碎的零部件,马如高说这些都是宝贝。这让他回忆起曾经修复的最难的一件文物——清代紫檀木雕刻而成的莲叶龙纹宝座。为了修复这件文物,他足足花了8个月。
“当时在库房堆放着一箱碎掉的木头,长长短短。并不是按照照片或者图纸,拼接起来就行,家具缺的部件都是不规则的,得在零部件里找,一个个按照雕刻的花纹或者木头的纹理对起来。”马如高说,缺失的部件得自己做,先用石膏打样,再用木头雕刻,尽量找到跟原木相同的木料。宝座上的浅浮雕、高浮雕、镂雕,凡拐角处他用刀迟缓,不能有重复刀痕。完工后打磨宝座毛刺,用了三种不同型号的砂纸。
如今,这张莲叶龙纹宝座摆放在上博家具陈列室,座屉呈月牙形,后背正中部位以硕大的莲叶为饰,叶脉清晰,上刻“寿”字,莲叶上方雕一正面龙,莲叶下端雕蛟龙出水图样,莲叶两侧围屏均作缠枝莲镂空围栏,十分精美。
“我们这个行业苦、脏,留不住人”
工作台上,马如高又拎出一袋黄鱼干——这是古老相传的家具胶水,将干黄鱼鳔用温水闷软,放入锅里熬制鱼胶,粘结榫头既牢靠又环保。
马如高说,自己喜欢老的东西,不容易过时,“时常和我爱人出门,她总会笑我,说我像个小偷。因为我总是边走边逛,看到路边或者小区里,谁扔了个木头出来,都会上前瞧一瞧。有些古家具缺少的部分,很难找到匹配的原木,或者补上去的总少了点旧味,这种被人扔出来的有时正好契合那个味道。”
马如高是江苏盐城人。他19岁开始学家具制作,做了十年木工。1991年,他来到上海,凭着一副好手艺,做起了装潢生意。1994年,马如高作为“好手”被招录进上博,主要负责修复古家具,特别是清代家具,“当时一共只有3个人,两年内要完成100多件文物的修复工作,在1996年12月份,我们总算赶出来了。那段时间,基本都泡在工作室里。”
因为有着纯熟过硬的木工技术,不仅上博,现在整个上海文博系统,只要涉及到木器修复,都会找马如高帮忙。工作忙起来,他着实想有人分担,更重要的是,这门手艺急需传承。他坦言,想招一个徒弟并不容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高学历,不爱学手艺。上海这座城市发展很快,我们这个行业苦、脏,留不住人。”
2008年,马如高收了一个徒弟,但没想到,只教了一个星期基本功,徒弟突然“消失”了,“后来才知道原因,他参加同学聚会,被同学嘲笑是做木匠,再加上天天锯木头、刨木料,工作实在辛苦,所以放弃了。”
他说,进上博前,自己还曾有三个徒弟,但后来都转行了,“他们说发展空间不大,现在都自己做生意,当起了老板。”
为什么要坚持学手艺?马如高对此很笃定,“古语有言,荒田饿不死手艺人”。他回忆说,自己年轻时,跟着村里的一位老木工师傅学了三年,头两年都是在干粗活,没有工钱,师傅要求非常严格,农忙的时候还得帮忙,“利用中午,师傅休息的时候我们不休息,自己偷师,钻研。”
进入上博,马如高起初不敢下手。1995年,他修复了一把明代的交椅,在当时能拍卖到50万美元,听到手里摆弄的木头价值不菲,“不敢碰,碰坏了我怎么赔得起。”为此,他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认为能够接触到文物是自己的荣幸,而能够修复它们更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先别想它值多少钱,先把自己的活做到位。”他说。
大到自己家的家具,小到孩子的玩具手枪,马如高都亲手制作。他已修复了292件明清家具。自豪的同时,他有些担忧,“我还有七八年就要退休了,要找到热爱这门手艺的传承人,不爱是坚守不了的。”
大学生学艺从锯木头开始
尽管三个徒弟做起了老板,一个不辞而别,马如高的另一个徒弟贾涛一直坚持到现在,今年是他在上博学艺的第6年。
8月26日下午,上博在浦东的另一个文物修复室,贾涛正在用石膏打样,然后找木头雕刻龙须。这间工作室并不大,中间放着一张清代的平头案,案身四周布满雕刻图案。这是贾涛参与修复的第一件文物。
旁边一架木柜三层抽屉拉开,修复工具琳琅满目,有锤子、棕刷以及耪(耪用来将木头的毛细孔磨平,更加服帖)等。从原件拍照、清洗、做修复方案,到寻找补配零部件、雕刻、打磨,再到做旧、打蜡等,贾涛对这十多道工序熟练在心。但做起来,他依然会不时瞄一眼师傅。
“学校里学的是理论,但在这儿还得从锯木头开始。”大专时,贾涛学的便是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到了本科,他继续学习了中国书画。因为在学校表现突出,毕业后被推荐到上博。
在拿着木头练习的日子,整整两年时间,贾涛要做的就是“刨平锯直”,而要做到这四个字,就得日复一日地练。基本功过了之后,才能开始从旁协助师傅,但离自己单独修复文物还远着,“指甲受伤,手起泡,这都不算什么伤。”
贾涛的手机里存着各种木料的照片,有自己拿大红酸枝做的小凳子,有在豫园的小店里淘来的手串。说起鉴别木材的真伪,他滔滔不绝。
他坦言,起初和同学说自己在上博锯木头,也有人开他玩笑。但他很认真地告诉他们,自己是和古代的艺术品打交道,“这是文物修复”。至于为何能够坚持学艺,他认为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有兴趣,否则再大的毅力也坚持不了,“房子,车子这些不是我的追求,我喜欢历史”。
目前上博仅有16位文物修复师
“早在1958年,上博便设有文物修复工场。”文保中心主任吴来明8月31日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当时江南一带有一批传统的修复师,有公家的,也有些是古董商自己的修复师,实力非常强。这批修复师传承有序,工艺精细,在1959年先后支援河南、北京、安徽等地的博物馆,甚至去到海外。
目前,上博现有的修复师为最早一批修复师的第三、四代传承人。虽然文物修复门类齐全,涵盖了青铜、陶瓷、古籍等,但修复师仅有16位。
“可以说,一辈修复好手刚刚退休,的确有一些青黄不接。”吴来明称,不少文物修复师尽管毕业于上海工艺美院的相关专业,但进上博后还是得跟着老师傅学习手艺。从最基础的做工具开始,到亲自上手修复文物,通常都需要3年的时间打基础,“上博采取的是拜师制,学艺8年才能出师,意味着可以独立修复东西。除了要具有动手能力,更多需要个人对各种材质的熟识,以及修复技巧的精熟。”
吴来明说,修复工作要善于动手,这份差事在古代称为“工”。近十年来,各地博物馆开始重视文物修复,并有意识培养这方面人才,而“大量缺失”依然是事实,待修复的文物数量与干活的人差距一直较大。
师资缺乏是人才培养的一大难题。他举例说,高等教育一级学科的考古、科技史等专业,也会涵盖文物保护,但均为理论。大学毕业生即便专业“对口”,在学校里也难有机会实践训练。
“全国在干修复这个工作的也就是3000人左右。国家政策已经足够重视了,关键是顶层设计,从国家到地方再到单位,是否真正重视文物保护。”吴来明表示,近十年来,文物保护行业才产生了数十个国家标准与行业标准,如今传统修复还需要与现代科技相结合,“进步是必须的,引进仪器设备的同时,手艺也必须得到传承”。(记者 何颖晗)